進入帳內後,他老臉大為意外,就見在帳篷最裡側的一張軟席上,張良纖痩的身軀蓋著厚厚的錦緞,俊秀麵容蒼白如紙,不時發出幾聲尖利的咳嗽,卻強撐著伏身在一張案牘上,吃力在竹簡上書寫著什麼。
“嗬嗬,子房已經醒來了?傷勢如何了”劉邦大為高興,邁步走來,一邊又禁不住埋怨起來,“你眼下養傷要緊,這又是在忙什麼?事務是忙不完的,待你養好傷,總是有的你忙。”
見是劉邦前來,張良慌忙掙紮著要起身見禮,卻被劉邦一溜兒小跑過來按住,一張老臉滿是關切:“子房不要多禮,我夜裡久不能寐,記掛著你的傷勢,天一平明,再睡不著,索性起身過來看看。”
張良一臉感激,蒼白的麵容一抹兒暈紅湧上,急劇喘息半響,道:“我這點兒傷勢不勞大王掛懷,大王自己身上也有傷勢,也要好好休養才是,當前漢營幾十萬大軍可都係於大王身上,萬萬不能有絲毫閃失。”
劉邦轉頭見周圍侍奉的人一個也沒有,營帳內也沒有燒木炭,很是冷清,大怒:“這些混賬玩意兒都死哪兒去了?你傷勢這麼重,不在身旁伺候著,炭也不燒,看我……”
張良扯著劉邦衣袖,苦笑搖頭:“漢王不要發怒,是我思慮事情需要安靜,不能被其他人打擾,因此將他們都趕出去了。”
劉邦一對濃黑的眉毛一抖,一臉的無奈:“子房傷勢這麼重,不好好休養,這又是在勞心費神的思慮什麼,不如且說給我聽聽?”
“隨著英布軍、周殷軍反叛,後軍失利,垓下之圍暫時被項羽給解了,戰局一時遭遇不利。但這些,想必還不至於讓漢王為之煩心,以我測度,漢王眼下應是另有憂慮?”
聽張良坦率的詢問,劉邦長長歎了口氣,用手輕輕拍打著張良手臂:“還是子房知我。雖然戰局一時受挫,但優勢依舊在我,又有齊王任主帥主持軍略,我倒是並不怎麼擔心。讓我憂慮的是,那項籍腦子像是被驢給踢開了竅一樣,居然也會動用詭計手段起來。他居然給韓信以及曹參、樊噲、周勃、酈商等我麾下一乾重臣將領送來了冊封詔令與令箭印旗,封他們為諸侯王。”
“項籍小兒在自立西楚霸王時,分封諸侯王還頗有章法底線,而今想不到這等無恥下賤起來。諸侯王能是隨便封的嗎?這般兒戲胡鬨,就不想想以後如何收場?諸侯國林立,最後隻會演變成相互攻伐,天下戰亂不休,他這等不顧生民百姓死活的倒行逆施,真是該死至極。”
項羽這番分封,真個戳到了劉邦痛楚,說到最後他氣急敗壞,唾沫橫飛的怒罵不休。
張良一陣默然。
自前番韓信平定齊地後,派使者來向劉邦討要齊王之封,劉邦勃然作色,他與陳平兩個當前天下最聰明的人,就敏銳把握到了劉邦心思,那是絕對不想分封諸侯王的。
而今劉邦的這番話,無疑是進一步表明了心跡。
隻是那一個個拎著腦袋不顧生死征戰天下,攻伐下大片疆域堪稱功勳煊赫的將領,最終不得封王,而他們老劉家卻是獨享天下,登基稱帝,並傳之子孫萬世,這等行徑怎麼說也是無恥至極。
也緣由此,劉邦自己也感覺有些說不過去,故而喊出不封王是為了避免諸侯征伐,讓生民百姓不至於慘遭塗炭這等堂皇口號,強行給自己的不要臉行徑塗抹上了一層好看的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