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2)

霍戍聞聲望去。

看見身側抱著草料的男子正不可確信的微傾出身子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一身葛布麻衣,斑駁的老手皮包骨頭,風霜日曬下的臉已經很有老相了。

桃榆跟在霍戍的身邊,見著開口的人正是方才撞見叫他看小馬的老人家。

心中詫異他如何認得霍戍,便聽到身邊的人道了一聲:“範伯?()”

是我,是我!?()”

被換做範伯的老人家聽霍戍的稱呼,手裡的馬草散落在地,一時間悲喜交加。

“你還活著.......”

他來回的看著眼前高大強健的男子,那張褪卻了少年青澀而變得剛毅的臉龐,依稀還可見得少年時的模樣。

可曆經歲月洗滌,生死打殺,少年清澈的眸光早已經被冷漠所取代。

範伯眼角間流露出了難言的喜悅與辛酸交織的複雜神色。

“阿戍,長大成人了。”

霍戍眉心緊蹙,應了一聲:“是。”

桃榆見此輕輕拉住霍戍的手,試探著問道:“這是?”

“範伯是我昔年的同鄉。”

霍戍看向十餘年未曾再見的同鄉故舊,一時間也有些恍惚。

他同老人家道:“範伯,這邊說話吧。”

範伯偏過脖子往一頭瞧了一眼,見著管理馬奴的人都在忙著盯人裝馬草,應了霍戍一聲,隨著他到靜處說話。

“範伯怎會在此處?”

看著當初鄉中裡正也淪落至此,即便他不問,也知道現今村裡是何零落之相。

不過他既未回去,還是想親口聽到鄉裡如何了。

範伯歎了口氣:“連年重賦重役,時節又不好,土地沙化愈發的快,莊稼欠收。你走後沒幾年,村裡已然不剩下多少人了。”

“三年前官府說村子裡的人要兩個村並鄉,外鄉的欺我們鄉中人少,壯力也不多,屢次挪占土地,不少鄉民淪落成了流民。”

他們鄉裡的人走的走死的死,能團結的人手可見伶仃,最後連他這個昔日的裡正也被趕出了村子。

活著的人日子終歸得過,可一輩子埋在土地上的人又沒什麼手藝,去了府城也難討生活。

倒是會些騎馬射箭的功夫,可北域人曆來是驍勇善戰,但凡是肢體健全的男子誰人又不會這些,便是哥兒女子也多有會箭之人。

除卻前去原上野林獵捕,在縣中府上這些算不得什麼謀生的手藝,北域曆來是弱肉強食,四處都是旁人的地盤,貿然前去不過羊入虎口。

“先時倒也和鄉裡餘下的人在原上野林裡討生活,本事卻大不如年少時的你,又損了兩個鄉民去。不想未過多久,有府上的人將原上圈做了馬場,還斷了去野林的路。我們這些人再不得前去獵捕,無路可走,自也隻有在馬場上為人馬奴了。”

桃榆在南邊沒怎麼見過馬奴,但是佃戶倒是常有見著。

無非都是些

() 寄活於東家的苦難之人,為其夙興夜寐的勞作,受著非人的壓迫。

若是遇見個良善些的東家,尚且能過著下去,若是遇見黑心的,打罵儼然是家常便飯。

聽聞霍戍同鄉的遭遇,他心中不多好受。

本以為霍戍受徭役上戰場上十年光景,可若未曾投身軍營生死一線,鄉裡的人不曾徭役日子也一樣過得水深火熱。

範伯說完,強行從坎坷的往事之中抽出身來。

故人再遇,合該不說這些揪心的事來。

轉看著霍戍精神氣派,喜悅道:“自你服徭役後就再沒得到過你的消息,村裡都以為你沒了,不想有生之年竟還有機會見著。我也算是心有所慰了,要是阿戒還活著,再見到你定然高興。”

霍戍緊著眉頭,想到那個年少時與他一同學過箭賽過馬的少年,不免問道:“阿戒怎麼沒的?”

範伯眼中難掩傷懷:“原上獵捕的時候沒了。”

霍戍張了張嘴,有許多的話想說,可到嘴邊又好似沒什麼話能說。

最後也隻有悲哀的兩個字:“節哀。”

“都是過去的事了,人各有命。”

話雖如此,說起已故的兒子,到底聲音還是有些發顫。

“對了,阿戍,你如今是何營生?北邊的戰事停了,活著的人都返還了鄉裡,你既未入京,還與南邊的商隊一道?”

“戰事停歇,我隻身去了南邊,成了家。此次回北域,是做生意過來的。”

霍戍轉看了遠處的馬棚一眼:“他們也是我從南邊帶來的人,今販了茶,預備返還了。”

範伯點了點頭:“好,好事情。”

他眼間有笑:“你自小就有本領,如今能從南邊帶貨至北做生意,實屬不易。”

說著,轉又想到什麼,他連忙道:“對了,阿守他.....”

霍戍聽到這兩個字乍然變了神色,看向了範伯。

察覺到霍戍那雙三白眼裡的冷光,範伯默了默,又將話吞了回去。

空氣中靜默了片刻。

桃榆動了動眸子,小聲問道,打破了寧靜:“阿守是誰啊?”

範伯看向了桃榆,又見著他被霍戍握著的手,試著同桃榆說:“是......”

“是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話終究還是從霍戍嘴裡吐了出來:“如今又是死是活?”

範伯連忙道:“他就在這兒!”

旋即他又試探的問:“你走後,這些年,他時常掛記著你。你要不要見見他?”

霍戍未置可否。

範伯見此,折身想要前去喚人。

“罷了。”

“這麼多年過去,也隻當我是死了。我們即將啟程,無需多此一事。”

“他沒想過你死,北方戰事結束,他還四處打聽過你的消息。”

“要是知道你還活著.....”

範伯話還沒說完,馬棚那頭傳來

聲音:“霍哥,這邊已經好了!”

霍戍收回眸子,同範伯拱了拱手:“範伯,後會有期。”

範伯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可見著霍戍決絕的神色,又未說出口。

他展開眉,轉道是:“阿戍,一路順風。”

霍戍應了一聲:“保重。”

遂拉著桃榆闊步而去。

桃榆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範伯。

他總覺得走的似乎太過匆然,但又不知當如何阻斷霍戍的決定。

車軲轆碾動,馬蹄沙揚。

一行大隊伍沿路而去,浩浩蕩蕩。

範伯望著遠去的隊伍,眸光拉的有些惆悵。

他心緒複雜的無複言說,立在風中像一顆百年的枯木。

“範伯,你在這兒!我尋你好一陣兒!”

破風而來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緒:“有一匹小馬不肯吃草,你快給看看去,待會兒叫馬頭曉得了阿守少不得又是一頓鞭子。”

範伯回過神來,神色一緊,同來者道:“什麼時候不吃的?”

“早上就不肯吃了。”

範伯匆匆跑回馬棚去,老遠鞭子和斥罵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兩人心頭一驚,連忙上前,就見著馬頭直甩著能叫人皮開肉綻的鞭子,勁風從身上掃過叫人後背一涼,跟何逞於甩在皮肉上。

“趁著人多我鬆懈了一眼,你小子便偷奸耍滑,馬都叫你給喂死了,這一匹幼馬少也要十兩之數,夠買你幾條賤命了!”

“我瞧著這些日子你也甭吃飯了,左右躲懶也未曾乾上什麼活兒!”

“馬頭,馬頭彆打了。”

兩人連忙上去勸阻:“幼馬萎靡不吃食也是尋常,這馬我們會看好的,再打就出人命了。”

馬頭卻嗤笑了一聲:“人命,有錢有勢的那才叫人命,這般的叫爛命一條。我今天就是抽死他又如何,不爛死在馬棚,也不過爛死在黃沙堆裡。”

說著,男子又戲耍一般狠狠的往縮做一團的人身上狠狠抽了幾鞭子。

“馬頭,魏老板今兒做了大生意高興著,請大夥兒吃酒咧,你來吃是不吃!”

那頭吆喝了一聲,馬頭這才停了手。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今天就先便宜了你,這幼馬要是不行了,你跟老子滾,你們幾個也一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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