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剛熬好的安胎藥,太醫囑咐要趁熱喝的。”
翠衣端著托盤進來,剛想走到白歌身邊, 便被小招攔下, 小丫頭板著一張臉道:“你彆進來, 姑娘不想看見你, 去外間把姑娘的衣裳收拾了。”
翠衣瞥了半靠在床上看書的白歌也沒說什麼, 隻是將托盤放下便退了出去。
小招端著藥碗來到床邊,輕聲喚了一句:“姑娘, 吃藥了。”
白歌放下手中小半個時辰也沒翻頁的書卷,從小招手中接過藥碗,囑咐道:“用不著總是給翠衣蝶衣兩個擺臉色看,她們也不過是按吩咐過來照顧我, 無論謝家如何,都與她們無關。”
小招看著白歌神情淡淡的, 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一口喝了那碗聞著都嗆人的湯藥, 實在有些憋氣。
她嘟著嘴鬱悶道:“怎麼就與她們無關了,姑娘,她們倆個就是謝塵那個大壞蛋派來看著你的,我給她們點臉色看是讓她們知道, 姑娘你不是那麼容易欺負的!”
白歌看著她孩子氣的神情,扯了扯嘴角,笑容裡透著些許虛弱無力。
可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麼,將那空了的藥碗放回了托盤裡, 重新撿起了那卷書,隻是目光卻沒有落在書上,而是有些渙散的出神。
小招看著她有些疲憊恍惚的神情, 忽然就難受起來。
“姑娘,我不是不聽你的,我就是,就是覺得憋得慌,我難受所以我就——”
小丫頭半跪在白歌的腳踏上,胳膊扶著床沿,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姑娘你彆不開心,我以後不那樣了。”
她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最是不喜歡欺淩弱小之事,便是從前在淮安的時候,也都對院子裡的下人丫鬟們十分寬厚。
她入府的時候年齡小,不懂事,沒少打碎姑娘屋裡的物件,可姑娘從來也隻是罰她背那些艱澀的書,或是頂著水盆在廊下站著,從來沒打罵過,她那時還以為所有的主子與丫鬟都是這樣的。
直到後來見到了蘇姨娘院裡的丫鬟,每每被蘇姨娘罰月錢或是頂著大太陽在院子裡罰跪掌嘴,姑娘偶爾遇見了還會上去勸上幾句,才明白是隻有自家姑娘心腸軟而已。
她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家姑娘是不是菩薩座下的仙女轉世,不然怎麼會有這麼美的容貌和這麼良善的心。
可是,為什麼像她家姑娘這麼好的人,會遇到這種事,會被那些人逼成現在這個樣子。
白歌回過神來,看見小丫頭半跪在那,一張還帶著稚氣的臉上帶著點膽怯。
她輕歎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小丫鬟的發髻。
“不是你的錯,是我想左了。”
確實怪不得小招,她也不過是十三歲的孩子,又哪裡能控製的住自己的情緒不遷怒於他人,即使這些人也與她一樣,都隻是生來便無法選擇自己人生的苦命人。
白歌並不是什麼天生就菩薩心,隻是書讀的多越多,就越發能體會到人與人之間本沒什麼不同,卻又生來便天差地彆,總會心有戚戚,難免對苦命的人就多了幾分憐惜。
她很小的時候便趕上兄長們剛開蒙,那時候她最愛賴在大哥哥身邊,兄長們要念書了也趕不走,後來寧氏見她文靜聽話不哭不鬨,便也放任她待在學堂裡陪著,這一陪就陪了十年光陰。
因此,她除了不用特意的去練習應考的那一套作文方式,讀的書,受的教育基本與兩位兄長無異。
還記得,小時候,夫子講史,講到漢高祖初年時的大災,史書上隻有一句“關中大饑,米斛萬錢,人相食。”
那時候,自幼便衣食無憂的小孩子又哪裡懂得什麼叫做大饑,萬錢一斛的米到底有多貴,隻依稀覺得人相食是一件太可怖的事。
夫子每每講到這樣的大災年,往往都會歎息一聲,然後教導兄長們將來如果為官,定要愛民護民,造福一方。
可白歌卻隱約覺得,那些被逼到人相食的人,居然連人的肉都能吃,那真的還是人嗎?
直到有一天她和哥哥們玩捉迷藏躲進了後院的一個廢棄的柴房裡,結果被下人鎖在裡麵,過了兩天一宿才找到她,那時她被餓的渾身發冷,第一次對史書中的大饑兩個字有了些微的體會。
那時她隱約明白了,人和人之間是沒什麼不同,無論是她,還是她的丫鬟,亦或是府裡的外麵的,廟堂上的江湖裡的,都是要食五穀,餓極了也一樣不會有半點禮儀雅致的人。
那人和人之間,到底還有什麼不同。
隻因為出身的貴賤尊卑,便決定了這個人一輩子是被人尊敬還是被踩在泥裡麼?
白歌覺得不然,也或許她是女子,從不考慮寒窗苦讀已報君恩,便更會由衷覺得生而為人,就算再卑賤,可也總會希望被人平和相待的吧。
總會覺得,這世間從人出生起,就已經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因此但凡她能做的,總會儘量善待這些沒有被命運公平對待過得人。
白歌這一刻想了很多,但看著小招疑惑的神色,卻沒有解釋給她聽。
此時此刻,自己如此努力的想要善待這個世界,可卻也避免不了被不公的命運捉弄成為他人利用的工具,困在這方寸之地動彈不得,所以,還有甚可說的呢?
小招看著自家姑娘美麗的臉,那望著自己時幽幽的眸光,讓她恍然間想起寺廟裡半闔著眼的菩薩,在嫋嫋煙氣中慈悲的望著自己,一時竟然愣住了發起了呆。
“姑娘,夫人過來探望您了,正等在門外呢,可要請她進來?”
翠衣似乎是因為剛剛小招的態度,不敢再進臥房裡來,隻是隔著珠簾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