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公元前5500年(2 / 2)

老婆婆看起來卻很倔強,伸出枯瘦如柴的手,一把扣住了古達的手腕:“我的孫子、孫女,還等著他們的鸕鶿、大魚和小魚……”

她的手勁很大,但是語氣很軟和:“遠道而來的年輕人啊,請你為我這老婆子解惑吧!”

“可是……這些計算會越來越複雜,我將這些全都講清楚,到太陽落山恐怕都未必能夠。”古達深知,要教一個基礎薄弱的人掌握這些計算是一件多麼花時間的事。

老婆婆一點兒也沒有放開古達的意思:“可是,我老婆子,有四個孫女,三個孫子——各個都很聰明,總有一個能從你這裡聽明白的吧?”

古達求援似的抬頭看著伊南和杜木茲,用不大肯定的語氣問:“南小姐,要不……你們二位先出發,我先留在這裡,把這些都教會了之後就來趕上你們好嗎?”

伊南看看古達,這個中等祭司臉上除了進退兩難之外,還有點躍躍欲試的表情。

以伊南對古達的了解,這個中等祭司最拿手的應當就是算術,在這個領域他比團隊裡的彆人都略強,也隻有這個領域能夠讓他獲得足夠的滿足感。

伊南還沒開口說話,就看見老婆婆伸手向左邊一條路指了指。

“古達,你自己小心。”伊南果斷地答應,“等到你把能夠教的都教了,再來趕上我們也不遲。”

古達聞言,頓時是一臉喜色。

伊南說的,“把能夠教的都教了”,自然是指除了眼前的鸕鶿問題解決了之後,對老婆婆和她的家人還能有其他的指導。伊南在這些方麵從不小氣,古達心領神會,確定自己能夠大展所長,受到彆人的尊敬與誇讚,哪裡還能不高興?

古達在這裡留下,想必吃喝有人照料,住宿不必費神,伊南還比較放心。

誰知她和杜木茲剛要上路,那位老婆婆突然發話:“馬兒也留下吧!”

伊南:原來您也知道這是馬。

她從未在埃利都見過馬或驢一類的駝畜,但現在聽這婆婆一說,倒覺得對方所知也不少,不可能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婦人。

她與杜木茲對視一眼,兩人都點了點頭。

老婆婆這麼說一定有用意,也許前麵的道路不適合馬兒前行。

於是杜木茲講他身上的一個背囊解下來,遞給古達。他自己則輕輕拍拍馬背,湊在馬耳朵邊說了好長一陣話,像是在與棗紅馬告彆。

末了杜木茲也沒忘了叮囑古達好好照料棗紅馬。

古達一臉為難:“我不敢啊!”棗紅馬可是連尋常馴馬人都駕馭不了的烈馬。

杜木茲馬上笑了:“你看看你那背囊裡有什麼?”

古達一瞅:“麥芽糖?”

有了這饞嘴馬兒最喜歡的零食,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古達頓時眉開眼笑,抱著背囊不撒手,說:“南小姐,杜木茲,你們二位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顧這小家夥。”

棗紅馬似乎也明白了主人對自己的安排,在杜木茲講它脖子上那道繩圈交給古達的時候,沒有任何強烈反對的表示,隻是搖了搖尾巴,看起來覺得有點兒無聊。

但當古達伸手入背囊,取出一枚麥芽糖之後,棗紅馬立即表現出一副極其親熱的態度,“哧溜”一口吃了糖之後,挨著受寵若驚的古達蹭蹭脖子。

就這樣,原本有五個人,三隻動物的旅行團,現在繼續出發向前的,就隻剩伊南和杜木茲兩個,外加一隻牧羊犬。

“你有把握能見到恩基了嗎?”這時杜木茲與伊南對話再無顧忌。

“我一進埃利都的漁村,就覺得我有機會見到恩基。”伊南誠實地回答,“剛才見到那個婆婆,把握就更大了。”

旅行團一路行來,在埃利都人的村落住宿,與他們交易,幫助他們,也得到他們的幫助——伊南一直都覺得暗中有人在觀察他們。

這種感覺在剛才變得更明顯了:專門負責為人指路的老婆婆,又怎麼會當街困擾財產分配問題?很顯然這就是在考驗旅行團的能力究竟如何,以及旅行團願不願意將這種能力與其他人共享。

如果他們沒有給出合適的答案,很可能兩條岔路中的任何一條,都會讓他們隻能無功而返,回到原點。

也正是因為這個,當老婆婆特地提醒伊南,要他們把馬留下的時候,伊南果斷答應了。她意識到:前麵的道路,應該不再適合馬兒行走了。

如果她猜的不錯,通往恩基神廟去的道路,應該是水路,很遠的水路——

果然,不久之後,伊南和杜木茲走到了路的儘頭,麵對茫茫的一片水麵。

兩人同時讚歎一聲:看來今天走的這一程,已經從海邊的鹽田,兜回了幼發拉底河畔——眼前是大河的入海口,兩種不同顏色的水流在此相遇、彙聚。

在幼發拉底河的淡水這一側,寬廣的河口中出現了一個島嶼。遠看去,這座河中島嶼上有不少房舍。這些房舍和伊南他們早先在漁村見過的一模一樣,以木樁為基,釘在水麵下的實地之中。房舍的基礎就建在這些牢固的木樁上。

整座島嶼自成一體,島上的房舍雖然不高大,但是能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

它與伊南娜神廟非常不同——伊南娜神廟曆經千百年,越建越高,坐落在烏魯克的天際線上,成為烏魯克居民心中的聖地。

可是這座島嶼,坐落在幼發拉底河與波斯灣的淡水和海水的交界處,似乎呼應著主人的身份——恩基,蘇美爾人傳說中的水神,同時掌管著淡水與海水的神明。

沒有比這裡更適合建立屬於恩基的聖殿,而這座島本身,就是恩基的神廟。

伊南和杜木茲,再加上小黑,站在岸邊,眺望遠處的小島,卻發現他們好像沒有上島的途徑。

“難道要等退潮?”伊南自言自語,“但是退潮也不一定會有道路露出水麵啊?”

這裡畢竟是幼發拉底河這條洶湧大河的入海口,要指望退潮後河床上自動出現一條道路通向小島,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杜木茲則左右看看,似乎發現了什麼,發出“咦”的一聲。

這時一葉小筏回應了伊南的疑問,筏子從上遊順流而下,沿著河岸緩緩而來。筏子上站著一個中年男人,衝著伊南問:“遠方來的客人們,請問你們是否打算前去拜見神明恩基。”

伊南驚奇地望著這個大叔腳下的筏子,差點兒忘記回答。

隻見這個筏子與他們一路來時過河用的木筏都不同——這個木筏下麵,竟然疊著七八個像是氣囊一樣的東西。

“是整隻羊的羊皮——”

杜木茲過去的職業是個羊倌兒,一眼就認出了這些鼓起氣來的羊皮氣囊。②

所以這枚突如其來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事實上是一個羊皮筏子?

伊南一看就明白了:早先他們看見的木筏,都是在相對平靜的狹窄河道之間作為往來渡河工具用的。但現在在大河上,羊皮筏子很明顯要比木筏更加輕便,劃起來不太費力,更容易抵達較遠的河心小島。

伊南趕緊衝羊皮筏子上的大叔點點頭。

那個大叔衝伊南伸出一枚食指:“一個人!”

伊南與杜木茲對視一眼。

“隻能一個人!”大叔手中揮動著一柄,看起來像是木槳的東西,“無論是誰,到了這裡,想要去見恩基,都必須通過我。但是我的筏子隻能載一個人。”

伊南和杜木茲一起看那隻羊皮筏子:隻見羊皮做成的氣囊一個個密密地壘在一起,氣囊上麵的木筏麵積確實非常小,除去劃槳的大叔,確實隻能再容一人上筏。

“大叔,送我們一個人過去之後,能麻煩您返程,用您的筏子再接上另外一個人嗎?”伊南好言好語地問。

“不行啊年輕人,”筏子上的大叔搖搖頭,“這是神明的意誌——要從這裡前去拜見恩基,就必須聽從他的安排。”

“他說我的筏子隻能接一個人,就隻能接一個人。”

“您是說,恩基的原話是,您的筏子隻能接一個人?”杜木茲突然在一旁插嘴問道。

“那可不?”大叔看起來是個心直口快,什麼都說的個性,一張口就滔滔不絕,“你們這一路過來,路上恐怕也曾遇到不少困難險阻吧?可就算是這樣,如果違背恩基的指令,就算是到了神明跟前,神明也一樣不會樂意與你相見。”

“快點吧,年輕人,告訴我你們的決定——姑娘還是小夥,你們究竟誰會乘我的筏子,前往去見神明恩基?”

伊南轉向杜木茲,兩人頭湊著頭,小聲商議。伊南說:“到埃利都來是我的主意,最後去見恩基自然也應該是由我……”

她不知道前往恩基的小島會發生什麼,但是她覺得由自己去會更妥當一點——畢竟她擁有不死的軀殼,不是個普通人,至少全身而退沒有問題。

杜木茲猶豫了一下:“可是我……”

伊南趕緊說:“你要是沒有更好的主意那就聽我的!”

這幾乎已經成了兩人之間約定好的,做決定的方式。杜木茲頓時閉嘴了,不再開口,默然思考。

伊南伸手,在杜木茲肩上拍了拍,小聲說:“回頭去看一看大家是否都安好,相信我,我們很快就會重聚的。”

杜木茲明顯有些不情願,但是他忍住了,沒有說彆的,隻是張開手臂將伊南輕輕地抱了抱,最後小聲說:“那麼,親愛的南,也請你相信我吧!”

*

伊南坐上羊皮筏子,筏子行進到岸邊到小島一半距離的地方,忽聽那個劃槳的大叔嘿嘿笑著說:“美麗的姑娘,其實吧,恩基的心思很難捉摸——”

伊南一怔回頭,望著對方,問:“怎麼說?”

“我在這大河上撐筏子這麼多年了,見過很多像你這樣,想來見一見恩基,從他這裡得到祝福的人。”

“但是有些人聽從了恩基的吩咐,卻照樣得不到恩基的垂青;有些人違背了恩基的話,卻一樣有機會得到神的恩賜——對不起啊,這些話在剛才你在岸邊的時候,我可沒有辦法說。”

“但是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神明恩基管您這一段旅程叫做‘忠誠的考驗’。”

“恩基希望知道來拜見他的人,是否擁有忠誠不二的追隨者。這些追隨者們是否願意不惜一切代價緊跟您……”

“忠誠的考驗?”伊南吃驚不小——她的反應很快,猛地意識到:她剛才的決定,竟有可能是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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