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公元前5500年(1 / 2)

入夜以後, 烏魯克四處張燈結彩,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

人們點亮了能點亮的一切燈火,準備好了通宵達旦的歡慶。

若是站在神廟上向遠處眺望, 就能見到:這座城市的燈火,以神廟為中心, 向四麵八方延伸,北麵一直延伸到深邃的幼發拉底河畔。

有很多人正從幼發拉底河前來,趕往烏魯克城——他們大多是埃利都的子民, 也有好些是烏魯克轄內, 住在幼發拉底河畔的漁民,現在正被烏魯克人當做“尊貴的客人和朋友”盛情相邀請, 請他們到烏魯克城裡來一起歡慶。

埃利都的恩基這會兒正坐在伊南娜的神廟跟前, 相當不滿意地揪著自己的白胡子, 使勁兒大聲問:

“啤酒呢, 啤酒呢?”

“好客的烏魯克人啊, 拿出你們的啤酒來吧!”

烏魯克人:……?什麼叫啤酒?

今天這樣的日子, 他們隻能承諾蜂蜜水管夠。

“老小孩”一聽說沒有, 頓時雙腳直蹬,扯著胡子哭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恩基自己想明白了回轉過來:“原來第一罐啤酒是在我那裡釀出來的呀!”

他高舉了盛著蜂蜜水的陶杯,笑嗬嗬地說:“那小姑娘待我不薄,恩基承她的情。以後埃利都一定要和烏魯克多多往來, 多多往來。”

烏魯克人們相互看看, 大致能猜到, 恩基口中的“小姑娘”正是烏魯克的聖女伊南。

但是他們怎麼也猜不到, 恩基要努力和烏魯克“多多往來”, 不為彆的, 隻是為了饞那一口,用烏魯克的大麥釀成的啤酒。

歡慶的時候,怎麼能少得了啤酒?

恩基望著手中的陶杯,已經笑嗬嗬地遐想起了未來。

*

“02:17:20”

此時此刻,恩基口中的那個“小姑娘”,正和烏魯克的“新王”在一起。她伸出雙手攬住了杜木茲的腰,將麵頰輕輕地貼在杜木茲的脊背上——

棗紅馬正駝著他們兩人,向幼發拉底河岸邊飛馳而去。

伊南大致計算過,從烏魯克城中,快馬飛馳直抵幼發拉底河畔,大概有2小時左右的路程。她和杜木茲抵達河邊,大概隻剩40來分鐘——河邊有埃利都人所使用的木筏,因此她應該有辦法從幼發拉底河河麵上離開這個時代。

“河遁”,這是伊南想出的彆出心裁的離開方式。

這樣至少,不會像上次那樣,驚嚇到正在歡慶的烏魯克人,不會因為這種出乎常人能力之外的“飛升”,再次影響普通人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

隻是這樣未免太對不起她身邊的這個年輕人。

杜木茲……大概正希望眼前這2小時的路程,永遠也走不完。

但是伊南向杜木茲提出了要求之後,杜木茲自始至終保持了冷靜。

他甚至派人去找到了當初那幾個一起從提比拉村來的同伴,從他們的行李之中,翻出了一樣東西帶給伊南。

“渾身是沙”——試問伊南,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現在伊南已經重新換上了這一身卡其色的越野服,越野服質料特彆,與亞麻袍子的手感有很大的區彆。她再去擁抱杜木茲的時候,似乎就多出了一道天然的隔閡,無聲地提醒著伊南——

你生來不屬於這裡;

你注定要離開。

不知道她離開的時候,杜木茲會作何想。但至少這個烏魯克年輕的王表麵上並沒有露出什麼,而是極有效率地為她安排了所有的事,親自騎馬把她帶到這裡,而且說是會有一份驚喜等待著她。

“聽——”

待到了幼發拉底河畔,杜木茲將伊南放下了馬,一指遠處。

“汪——”

一隻牧羊犬歡快地跑上前,直撲進伊南懷裡,將她撞得向後連退兩步,才將“來狗”好生抱住。

“嗚——”

這小汪,一見伊南,竟然還知道將兩隻前爪搭在伊南膝上,口中“嗚嗚”作響,傾訴滿腹的委屈。

伊南隻得將它的下巴和耳朵好一陣揉揉,小聲地哄:“以後再不丟下你,再不丟下……”

一旦說到這裡,伊南突然哭笑不得——生平頭回意識到自己真的是一個不適合做承諾的人。

“南小姐,”遠處,古達、哈姆提和阿克三個人聯袂而來。原來他們已經趕路趕到了烏魯克附近,從杜木茲派出來尋找他們的人那裡得到了消息,當即改了方向,往幼發拉底河畔趕來,算是能讓“旅行團”再次會合。

但是年輕人們見到杜木茲,都麵帶禮遇,向杜木茲行禮打招呼:“我們的王……”

杜木茲淡淡地點了點頭,似乎已經擁有這樣的意識:他一旦手握王權,就自然而然需要與以前的夥伴有所疏遠。責任他都得自己扛,孤獨的滋味,也由他一個人獨享。

“能見到你們真好!”伊南強打起精神,“我的夥伴們,你們每個人都很優秀,待人都十分真誠……能和你們一起旅行,我真的很開心。”

古達等人都紅了臉。

尤其古達,想起他和伊南頭一兩回打照麵的情形,這個即將“再就業”的中等祭司十分羞愧,低下頭,決心洗去以前做祭司時得來的那些習氣,而是要像伊南說的,待人要“真誠”。

這時另外一個“熟人”也現身了,他滿臉的疑惑,摸著後腦跑來對伊南說:“恩基派人捎了口信,說是要我來撐筏子送您一程。”

這是那位,一向在恩基的神廟島嶼附近,為往來訪客撐羊皮筏子的大叔。

伊南點點頭。

古達幾個人全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南小姐,您這是要去哪裡……”

“要去……”

伊南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解說。

這時杜木茲向前邁了一大步,禮貌地說:“各位,打過招呼之後,請回烏魯克歡慶吧,那裡的人們需要你們加入。”

“南小姐麼,以後該見的時候總是能見到的。”

杜木茲說得很肯定,古達他們立刻信以為真,當下招呼上小黑,衝著那燈火通明的地方趕路。

哈姆提還沒忘了回頭:“南小姐,您忙完了也記得回城和我們一起慶祝啊!”

三人一汪離開,河邊立即清淨了。大叔去河邊整理木筏,原地隻剩下伊南和杜木茲兩個人。

伊南直到這時才敢點開腕表的光屏看上一眼:

“00:32:20”

這是她在這個時代的最後半個小時。她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必須趕到筏上去,讓水流把她送往幼發拉底河的河心——在那裡她也許會像上次那樣騰空,然後消失,但在那裡應當沒有人能看得見。

除了,眼前,這個人。

伊南突然有點不知該怎麼麵對,她壓根兒沒有經驗,究竟該如何完成一個,真誠而不失禮貌的告彆?

誰知這時對麵的男人踏著大步上前,一張雙臂就把伊南整個兒抱住了。

伊南的心就像是突然被人用指甲蓋兒彈了一下,“嘣”的一聲。

她四周都是年輕的牧人身上那種清新的,帶一點點柑橘橙似的味道。而她就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被那一對有力的胳膊環繞著,完全沒法兒動彈。

下一刻,她能看到杜木茲那對漂亮的眸子在自己眼前,眼神有些忙亂,不知想表達什麼。

他的喉結微微動著,他的嘴唇一張一翕,他似乎有話要說聲音卻被阻斷在了喉嚨裡,就是衝不出來。

他的唇湊近了,像是想要貼上來——伊南鼓起勇氣,做好了臨彆時深吻的心理建設,誰知那一枚吻,原該熾熱的迷亂的吻,最終卻還是輕輕地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伊南微閉上眼,她鬆了一口氣。

但不知道為何,伊南心裡竟然有了一丟丟失落。

畢竟她以後……再也不會遇見眼前的這個人了啊。

隻聽年輕人啞著嗓子,輕輕地問:“如果我,我是說,如果……”

問話到這裡就截止了,伊南再也沒能聽見他親口說出“如果”什麼。

這個年輕的牧羊人,即便被所有的烏魯克人推舉,被來自埃利都的恩基賜予了屬於神的預言,他在伊南麵前,依舊是卑微的,不那麼自信的。

畢竟幼年時候就遭遇了家中巨變,人生之路走來絕非一帆風順,在年輕時陡然遇到了驚才絕豔的少女,將她奉為無可替代的女神——

但杜木茲卻真的,還沒能鼓起勇氣,直陳心曲,傾訴此刻他心頭明顯已經被壓抑到不能再壓抑的熱情。

好在伊南善解人意,也將杜木茲回抱了一下,笑著說:“你還彆說,我還真的有重要的事要拜托你。”

杜木茲精神一振,凝神細聽,卻聽見伊南說:“我是個喜歡看到彆人高興、快樂的人。所以我離開之後,希望你們會有更多的音樂、舞蹈、歡笑、飲宴……”

“還有你,”伊南突然伸出雙手,調皮地揪了揪牧人那張俊俏的臉,“我還希望你能多笑一笑,希望你能忘掉所有悲傷……”

這是多麼無禮的動作啊,這又是多麼過分的要求——年輕的牧人哪兒經曆過這個,頓時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淒涼表情。

但很顯然他可以,他做得到,他的傷心並不會寫在臉上。

於是,杜木茲一揚眉,目送伊南轉身離開,再度檢查了她的光屏以後,來到幼發拉底河岸邊,向撐著木筏的大叔一通解說,最後她和這位大叔一道,上了一隻木筏,卻又帶著一隻羊皮筏子。

杜木茲知道她一定會獨自離開,會讓那撐筏子的大叔撐著羊皮筏回來。但這時真就這樣眼睜睜地送她離開,這心裡如何過得去。

於是在木筏離開岸邊之後,杜木茲立即拔腳,就在幼發拉底河邊,伴著伊南的筏子,一起往下遊走去。

*

上筏子之後,伊南努力平靜心緒。

她讓撐筏子的大叔將她送往幼發拉底河的河心,在那裡,她所在的筏子可以隨著水流自行漂流。

在那之前,她就鄭重向大叔告彆——大約是恩基有言在先,可憐的大叔啥也不敢問,隻能揮手向伊南道彆,然後自己駕著輕便的羊皮筏子駛離。

一切終於安靜下來,伊南身畔隻有幼發拉底河的濤聲,烏魯克的歡聲笑語至此全部成為遠處的喧囂背景。

“00:04:22”

她再一次點開腕表上的光屏,確認時間。

就在這一刻,她忽然聽見岸上有人大聲喊她的名字:“伊南——”

伊南怔了片刻:在這時代,她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過有人這樣稱呼她了。

她馬上從木筏上站了起來,向岸邊眺望。

喊出這一聲的是杜木茲——雖然河邊光線幽暗,伊南隻能辨出一個影子,一個輪廓,可是這身影如此眼熟,她隻看一眼就知道是杜木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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