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公元前2800年(2 / 2)

吉爾伽美什確實是去阿摩利,從西帕爾到阿摩利有著好幾天的路程,他又日夜兼程,在三天之後趕到了阿摩利。

在月神辛的神廟裡吉爾伽美什見到了阿摩利的執政官。

執政官見到吉爾伽美什隻身前來,驚訝無比——烏魯克的王剛剛挫敗了氣焰洶洶的阿卡德人,避免幼發拉底河流域大批大批的平民淪為奴隸;烏魯克作為該區域最強大的城邦氣勢正盛,而吉爾伽美什則被人視作“英雄王”,受萬民景仰。

但是吉爾伽美什一開口就直說了:王來阿摩利既不是為了祭祀月神辛,也不是為了采買阿摩利的木材——“王隻是取道阿摩利,前往雪鬆森林的。”

阿摩利的執政官也不敢問,隻說要派幾個熟悉路徑的獵人跟隨。

吉爾伽美什卻直接開口拒絕:“王是為了一點私事。”

他拒接了所有陪伴,甚至連馬匹都交給了阿摩利人代為照管。他隻身一人,循著記憶中上一次的道路,向雪鬆森林而去,餓了就吃一點隨身攜帶的乾麵包,渴了就飲一點山澗中清澈的溪水。終於,他靠近了當初前往雪鬆森林時,曾經經過的岔路口。

伊南自然形影不離地跟隨在吉爾伽美什身邊。

她一直很好奇:吉爾伽美什信誓旦旦,要找到能夠起死回生的藥物,要讓她重新回到人世,從此長生不死。但他究竟會去哪裡找這種藥物?

直到吉爾伽美什站在這岔路跟前,伊南才恍然大悟。

她也記得當初前往雪鬆森林的時候,阿摩利的獵人曾經向他們介紹過,這兩條岔路,一條通往雪鬆森林,另一條通往大洪水時期活下來的“史前人類”所聚居的地方。

那些從大洪水時期就活下來的人,可想而知,自然是擁有綿長的生命,知道長生不死的方法。

吉爾伽美什在那時應當就記住了這件事,對此非常好奇——而伊南的“離去”則直接推動吉爾伽美什親身前往,探尋“長生”的奧秘。

吉爾伽美什望著眼前的岔路,看起來有些遲疑。

正在這時,坐落在岔路跟前的小木屋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走了出來。

“沙哈特嬤嬤!”

伊南又驚又喜,心想果然她老人家果然是從西帕爾遷到了這裡。

但是她在沙哈特麵前依舊是個“透明人”,沙哈特嬤嬤打開門,吃了一驚,看見眼前站著個衣飾華貴、相貌俊美的年輕人,忍不住盯著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最後問:“請問你是何人?”

吉爾伽美什稍稍揚起嘴角,頗有禮貌地問:“您就是朵口中的沙哈特嬤嬤吧?”

他的記性非常不錯,當初伊南在這座小木屋前前後後轉來轉去,就差要留下來等了。吉爾伽美什就記住了伊南口中的那個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吉爾伽美什,是烏魯克的王。”吉爾伽美什回答。

沙哈特嬤嬤立刻睜圓了眼睛,盯著吉爾伽美什,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伊南心想:情況有點不妙。

沙哈特嬤嬤對吉爾伽美什充滿了誤解——上一次她曾經專程帶著吉爾伽美什前往西帕爾,還特地攜帶了聖倡寫給沙哈特的泥板,就是想讓沙哈特嬤嬤消除對吉爾伽美什的成見。

但是緣慳一麵,沙哈特嬤嬤與他們錯過了沒見著。

這一切吉爾伽美什都不知情,他隻知道沙哈特嬤嬤是朵的長輩。沙哈特請吉爾伽美什進入屋子休息,吉爾伽美什雖然心思在彆處,但還是應其所請,進入了沙哈特嬤嬤的木屋。

兩人隔著一座小小的火塘,對麵而坐。伊南其實打橫坐在兩人中間,左瞧瞧,右看看,但是這兩位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沙哈特當即問起伊南的近況。吉爾伽美什麵色沉重地低頭回答:“朵出事了。”

沙哈特嬤嬤一驚,眼裡出現厲色,她伸出手,痛苦地抓住胸前的袍子,激動地問:“她……是不是死了?”

伊南探身想去抱住沙哈特嬤嬤,她的手卻直接從沙哈特的肩膀上穿了過去。

沙哈特嬤嬤曾經無私地幫助過她,但是和她卻沒有磁場和默契。

吉爾伽美什低下頭:“我離開烏魯克的時候,朵已經沒有了氣息……我到阿摩利來,是來找不死藥來的。”

“不死藥?”沙哈特一呆。

“是的,我要儘快找到從大洪水時代起,就一直活在這座森林裡的人,從他們手裡取得能讓人不死的藥物。我要讓朵起死回生,要讓她和我一道,永遠在一起,活下去。”

沙哈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那麼……你,朵是因為你而死的?”

吉爾伽美什愣住了,他剛剛得到伊南的死訊之時,滿心都充滿了悲痛與後悔,讓他幾乎沒有功夫去細究伊南到底因什麼而死——後來再想起,無論他愛的人是因為什麼被奪去了生命,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他並不在烏魯克。

吉爾伽美什想到這裡,臉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愧疚之情。

身為烏魯克的王,吉爾伽美什是不會將過錯往外推的,他表情沉痛地一點頭,微閉上眼,沉聲說:“是……是因為王……”

沙哈特嬤嬤卻突然一聲桀桀的怪笑,笑聲古怪到令吉爾伽美什驚訝地睜開了眼,就坐在她身旁的伊南忍不住再次嘗試去抱她的胳膊——自然又再次抱了個空。

“其實王不必特地再往山裡去,我這裡,就有能讓人長生不死的藥物。”沙哈特嬤嬤兩眼裡出現神采,嘴角拚命向上揚,似乎興奮到了極點。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沙哈特盯著吉爾伽美什的雙眼,唇角的笑容顯得很有些冷厲。“在這裡住得久了,難免遇上幾個山裡住著的人——他們看我老婆子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就指點我,有些藥,既能讓人長生不死,也能讓人起死回生。”

吉爾伽美什大喜過望:“可否請嬤嬤賜藥?我現在趕回去,應該能救得了朵朵。”

他將“朵朵”這個名字脫口而出,沙哈特嬤嬤的臉色又變了些,她突然厲聲問道:“所以你知道朵是個女孩兒這回事了?”

伊南在旁心想:這回真的糟糕了。沙哈特嬤嬤原本就對吉爾伽美什充滿了成見,現在必定更加痛恨。她開始擔心起沙哈特口中說的“長生不死藥”究竟是什麼了。

她一走神,就錯過了吉爾伽美什又說了些什麼。等她回過神來,沙哈特的表情已經恢複正常,甚至有些溫和慈愛的模樣,柔聲說:“原來你想要拿到藥物之後立即趕回烏魯克,好將朵救活呀!”

“老婆子我,誤會王了。”沙哈特向吉爾伽美什躬身致意。

但是她眼神裡的恨意伊南不會認錯——成見加上誤解,層層疊疊的誤會令這位老嬤嬤惟願殺了王而後快。

“王請在這裡等候。老婆子去取了藥物就回來。”

沙哈特轉身出門。

屋裡隻留下吉爾伽美什和伊南。伊南坐在他身邊,向他大聲提醒:“危險!不要留在這裡!”以及“沙哈特嬤嬤被仇恨蒙蔽了心靈,她不會給你真正的長生不死藥。”

“長生不死,世上沒有這種好事。”

伊南聲嘶力竭地大喊,恨不得自己也能像彆人說話時那樣吐沫星子亂飛,噴在吉爾伽美什臉上把他給噴清醒——

可是事與願違,吉爾伽美什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將手放在心口,微閉上眼,臉上流露出些許笑容。

他似乎非常滿意:滿意終於找到了能夠將所愛的人從死亡的深淵裡挽救的藥物。

他又像是在計算:現在開始往烏魯克趕,不眠不休,應該來得及……來得及。

伊南站起身,咚咚咚地跑到吉爾伽美什身邊去,她想要搖他的胳膊,想要拖著他往外走……她拚命地對吉爾伽美什說話,她想要用意識與這個男人溝通……

可是哪一樣她都沒有成功。

木屋的門打開,沙哈特嬤嬤心滿意足地走進來,手中捧著兩枚潔白如玉的蘑菇。

——白傘菌,世上有名的劇毒蘑菇。

伊南一眼就認了出來,她真的不敢相信,沙哈特竟然笑得這麼自然,這麼歡欣鼓舞,仿佛真心在祝福吉爾伽美什,期望他……和她,能夠在永生的道路上並肩行走,永遠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

“這……真的能讓朵起死回生嗎?”吉爾伽美什猶豫著問。

“大洪水時代的人活了幾千年,他們說的話,哪裡會錯不成?”

“那麼好,謝謝嬤嬤贈藥。”吉爾伽美什向沙哈特行禮,“我這就要趕回烏魯克去了。”

沙哈特這時卻沒有馬上把蘑菇遞給他,相反,這位老婦人狡黠地說:“這裡有兩枚靈藥,您為什麼不自己先吃一枚,然後再帶一枚給朵?”

“這樣王就能夠長生不死了,您再把另一枚靈藥帶給朵,不就更加穩妥了?”

吉爾伽美什一想這邏輯:也對。

身為一個“三分之二的神明三分之一的人類”,卻明知自己是個普通人的吉爾伽美什,“長生”對他而言,是和與摯愛結婚一樣,不可抗拒的誘惑。

於是他伸出手,沙哈特將一枚白傘菇遞了給他。吉爾伽美什將這枚蘑菇托在手裡,湊上去稍稍聞了聞,隻覺得聞到一股異香。吉爾伽美什對沙哈特的話更加信了幾分。

沙哈特站在他身邊,微笑著,慫恿著。

“吃下去,吃下去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永生!”

*

伊南在一旁已經快要抓狂了:這兩人都是她親近的人,此刻沙哈特嬤嬤卻因為她而生出仇恨,試圖給吉爾伽美什喂下劇毒的白傘菇。

吉爾伽美什是個無法對抗毒素的人類——作為烏魯克的王,他根本就不認識眼前的菌子,甚至他可能都從沒見過蘑菇被烹飪之前的樣子。

伊南卻被那見鬼的磁場所困,無法出現在這兩人麵前,無法阻止人類因為誤會而自相殘殺。

她親眼見到吉爾伽美什將白傘菇送到口邊,聞了聞,準備開口。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始終有個聲音在她心底,提醒著她:保持冷靜,運用智慧,她可以的。

伊南腦海裡的念頭轉得飛快,她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困境在於,她能夠觸碰動物,但是人類都看不見聽不見感知不到她。

但凡這裡有一隻動物——

伊南四下查看,忽然見到這間木屋一角的牆壁上,爬進來一條蛇,無毒的翠青蛇,但是卻大約有一米來長,在屋角偷偷摸摸地遊動。

再沒工夫猶豫了。伊南果斷伸手,抄起那條蛇,將它一甩,就衝吉爾伽美什和他手中的白傘菇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