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公元前591年(2 / 2)

她將會獨自一人,孤寂地度過漫長的歲月,成為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

如果永遠不能抵達任務的終點,她將在自己“出生”前,默默地死去。

屬於伊南的人生,也將成為一個閉環。

歸根結底,破局的關鍵是人類的“自由意誌”。她需要推動人類產生“自由意誌”,從而見證人類曆史進入一個新進程。

而撒爾,能夠幫助她完成這項任務嗎?

伊南慢慢起身,讓吃飽喝足的啾啾跳到她的肩膀上來。這隻獵隼已經成長為一頭成年的雕,卻像小時候一樣,對伊南充滿了依戀之情。

“走吧,我們去船塢,看看王在做什麼?”

*

巴比倫城外,幼發拉底河畔,年輕的王下令建造了一座巨大的船塢,用以進行各種造船的“實驗”。

船塢附近有一座工棚。這座工棚與當年巴彆塔下的工棚一模一樣。工棚的四麵全部懸掛著用白堊塗成的“白板”,在上麵可以用木炭筆寫字或者畫圖,再用濕布擦拭就可以修改。

除此之外,工棚之中還散放著各種各樣的模型。這些模型多半用木頭製成,有些是完整的船模,有些則是某個局部構件。

伊南和啾啾抵達的時候,撒爾正坐在工棚裡,手拿著三枚陶碟比劃著。

啾啾見到陶碟,頓時“啾”的一聲,仿佛在說:是我的碟子!

撒爾一愣,頓時微微有些臉紅。但他轉過頭,正好看見伊南鼓勵的眼神,頓時信心大增,繼續向工匠們講解:

“同一排槳手坐在船舷之內,分成三層,也就是,三個人坐在不同層船板的不同高度上,手持船槳,船槳以不同角度伸入水中,同時劃動……”

他用巴比倫語講解,同時沒忘了用炭筆在白板上把圖形畫了出來。

有些工匠聽懂了,有些沒聽懂,但是大家一起搓搓手,都說:“王既然說了,那就試試!”

一時間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撒爾放下手中的炭筆,來到伊南身邊,小聲說:“你……來啦!”

伊南雙眼明亮,望著他點頭,說:“說得很明白,就……不知道實踐起來是不是實用。”

但她明知道這是實用的——因為這正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槳座戰船。

按照正史,這種戰船的原形來自於腓尼基人,後來在希臘人手裡發揚光大,在希波戰爭中大放異彩;之後它由迦太基人改為四槳座戰船,最後又由羅馬人進一步改成了五槳座戰船;至於槳帆船,這種實用的海上艦船,一直沿用到公元後十五、十六世紀。

伊南這樣說,說到底還是不想讓撒爾覺得是從自己這裡獲得的“靈感”,而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

撒爾並沒有被她的“質疑”所打擊,而是隨意地擺擺手:“這就是靈光一現,突然想到的主意。”

“如果真能成,咱們就試試;不行就再想其他辦法。”撒爾微笑著安慰伊南,仿佛她才是在擔心的那一個。

於是,這對巴比倫的王與王後,在這簡易的工棚裡自在地坐了下來。

片刻之後,已經有人按照撒爾的描述,將一座三槳座船的“剖麵”做了出來,送到王和王後麵前。

伊南驚異於這件東西這麼快就做出來了。

撒爾卻已經習慣了工匠們的速度,給伊南解釋說:“這船剖麵的模型一早就有,他們在剖麵裡加上了三層甲板,然後又在船舷上鑽了幾個洞,讓下層的水手能把木漿伸出船舷……”

伊南興致勃勃地聽他解說,甚至眼睜睜地看著工匠們往這模型裡安上了三個人形的“水手模型”。這些模型關節靈活,甚至可以坐在甲板上模擬劃槳。

伊南想了想,決定把這座工棚留給撒爾和他的朋友們。

她向眾人告辭,退出工棚,來到附近的船塢,站在高處,望著眼前一片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

啾啾見到了自由的天空,“啾——”的一聲,直衝雲霄,留下伊南獨個兒站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撒爾出現在她身邊,輕輕地掰過她的肩膀,說:“是不是……最近王隻顧著造船的事,冷落了你?”

伊南頓時輕笑出聲:“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嗎?”

作為研究人員置身古代,她要是能閒得下來就怪了。

撒爾無言,輕輕地攬著她的肩膀,說:“最近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最近這一陣子,撒爾的興趣全都在造船上,伊南的興趣卻全在政事——她正在研究稅收對巴比倫商業和日常生活的影響,以及巴比倫基層政治的組織形式。

於是,巴比倫朝堂上幾乎是一副完全顛倒過來的情形:王在不務正業,而王後在越俎代庖。

可偏偏就是這樣,現在的巴比倫,卻顯示出一副百姓安居樂意,國力無比強盛、各行各業都創造力無窮的景象。

“這世上隻有你是明白我的。”撒爾輕輕拍著伊南的肩,在她耳邊小聲說。

伊南當然明白撒爾的心思:對於民生的關懷和對和平的渴求壓抑了這個男人的征服欲,撒爾不再試圖在領土上向外擴張。要他像伊南那樣,借助商業的形式向外擴張,確實非他所長,非他所好。

因此撒爾將全部精力與野心都投注在了對大海的征服上——他想要駕船駛向茫茫大海的儘頭,想去探索那些神明從未容許人類染指的大陸。

對此伊南當然支持:任何試圖挑戰現有版圖的舉動,從某種程度上,都是“自由意誌”的體現。

隻不過伊南不知道撒爾需要做到什麼程度,才能證實“自由意誌”已經在這個時代紮根於人心之中——難道需要他發現新大陸嗎?

哥倫布發現美洲新大陸,是在1492年。

達伽馬率船隊繞過好望角,從歐洲抵達印度,是在1497年。

麥哲倫的同伴們繼承他的遺誌,完成環球航行,是在1522年。

而撒爾所處的時代——公元前593年。

伊南很難想象這個年代的人,能夠利用他們所擁有的海上航行工具探索這個地球上的任何未知領域。

俗話說,關心則亂。撒爾的決心一定程度上乾擾了她的判斷力。她懷著矛盾的心情麵對撒爾的這項追求,她既為此感到驕傲與榮光,又深感懷疑與擔憂。

撒爾卻在她耳邊輕輕嗬了一口氣,然後笑著說:“擔心了?”

伊南點點頭。她好不容易才把握住的這份感情,若說完全不擔心,這是不可能的。

撒爾頓時一笑,伸手撩了撩她的頭發,說:“王的水性好的很!”

伊南以前見過撒爾在幼發拉底河裡泅水的樣子,知道他說得沒錯。

可是航海安全與水性好壞並沒有直接的關聯,更何況,航海更多是一項由全體船員、整個船隊共同完成的艱苦征程。它事關每個參與者的生命安全。

撒爾看伊南的神情,就知道她根本沒有因為自己的話而放下心頭的擔憂。

於是撒爾自後擁住了伊南的雙肩,貼著她的麵頰小聲說:“放心吧,王不是那樣不知輕重的人。就算是真的想要駕船‘遠征’,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他在伊南的麵頰上印上深情一吻:“因為有你在,王才會對自己的生命如此珍視。”

“時間還長,讓我們慢慢預備起來。”

*

隨著三槳座槳帆船建造的大獲成功,巴比倫的王將他的造船基地從幼發拉底河畔的巴比倫搬到了腓尼基。

在那裡,他除了建造大型船塢之外,還請了很多常年航行於地中海上,富有經驗的船長和水手,一起加入他的船隊。

剛開始,人們隻是在風平浪靜的港灣內練習,後來他們開始進入以風暴、海浪與暗礁著稱的海域,一來反複測試這種新型的海船,二來鍛煉人們在惡劣天氣裡航海的能力。

在這段時間裡,撒爾一隻駐守在巴比倫王國的西麵沿海,而伊南則坐鎮位於國土東部的首都巴比倫,代替國王過問政事。

起先,巴比倫人和鄰國一樣,震驚於這種王與後分置東西,共理國事的方式——這種情況下,巴比倫仿佛出現了兩個“王”。

雙“王”並立,而真正的王整天隻想著航海,這……難道真不會亂政嗎?

事實證明,並不——

而且王與王後的感情好得出奇:王每半年會回一次巴比倫。和王後在一起的時候,這兩位都像是當年新婚時度“蜜月”一般親密而幸福。

王國的大部分政務交給身負職責的大臣們打理,最終的決定權則在王後手裡。王會過問軍政大事,但是卻從來沒有質疑過王後的權力。

王與王後成婚一年之後,王已經完全投身於王國西麵的海洋上。他已經擁有超過一百艘三槳座槳帆船,和一支由精兵強將組成的船隊。

在王與王後成婚的第二年,王在他們的“紀念日”那天給王後送去了一份厚禮:他的船隊安然抵達了地中海上的一個島,並且與當地人達成協議,將在那裡擁有碼頭的使用權。

撒爾還彆出心裁地購買了一年島的“冠名權”,將這個島命名為“伊南島”,作為給王後的禮物。

撒爾在信上提了一句:島上的居民日常提起,他們所在的島,正是金星女神的誕生地。就因為這個,他才特地買下“冠名權”,要用他妻子的名字命名這個島。

伊南一看這封信立即明白了:原來是塞浦路斯。

她一旦想明白了這個島的地理位置,就沒再多想。

作者有話要說:  塞浦路斯是地中海東部的一個小島,早期曆史上曾經被腓尼基人、希臘人、埃及人所擁有。他們的神話體係屬於希臘神話體係,並且稱他們為金星女神維納斯的誕生地。

在這裡,撒爾是因為“金星女神”,才提出購買島的冠名權的——但是伊南因為直接判斷出了塞浦路斯,因此並沒有多想。對方已經擁有了全部關鍵記憶的事,伊南事實上還沒有特彆清楚地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