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看,倒又像是怕宜嘉過了病氣,才讓她搬出去。
宜嘉年幼,又體弱多病。老太太上了年紀,身子不如從前康健,這些年時有病痛。養著宜嘉,倒確實不大方便。
但若是因顧忌宜嘉身體,才叫她搬出去。那為何老太太平日裡待宜嘉,卻一副淡淡模樣,並不見得格外疼惜關切……倒是宜嘉,對祖母仍是一片慕孺之情。
短短一瞬,江明霽思緒劃過,但麵上分毫不顯,隻上前,給老太太遞了溫水。江老太太就著他的手,喝了一盞茶,慢慢地不再咳了,她抬眼,看了眼自己這孫兒……
江明霽長得並不像江家人,江家人多是儒雅溫和的長相,他卻生得冷峻,薄唇輕抿,顯出幾分涼薄。眉眼間一股子漠然冷淡,給人一種生人勿進的感覺,叫人看了,便同他親近不起來。
老太太擺擺手,“我好多了,你坐吧,不必管我。”
老太太這樣說,江明霽卻仍是拎了桌上的茶壺,給老太太添了一盞茶水,擺在她旁邊,防著她等會兒再咳起來要用茶後,才拱手應了是,緩步回了座位。
老太太撚著手裡佛珠,外頭人來人往的腳步聲,屋裡卻極靜。
江明霽一貫是不主動開口的人,老太太卻是因為有心事,她摸著一顆圓潤的佛珠片刻,開了口,“聽下人說,宜嘉最近都去你那裡做功課。可吵著你念書了?若是擾了你,你不好意思說,等會兒我來跟宜嘉說。總歸是念書舉業要緊。”
說罷,抬眸,看著下首的江明霽。
江明霽任由老太太看著,垂眸淡淡地道,“回祖母,五妹妹乖順懂事。並未打擾孫兒。”
江明霽開口,老太太便看向圈椅裡坐著的他。
他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說到五妹妹乖順懂事時,睫毛輕垂,原本淡漠的眉眼間,卻多了絲人間煙火氣。一時之間,竟連人也溫和了不少。
老太太微愣,她原以為,是宜嘉因那日被他救了後,便時時去尋他,而江明霽礙於她那日說讓他陪陪宜嘉,也不好拒絕。但現在看,倒是她猜錯了。
但思及那樁舊事,老太太心裡頭仍不是很放心,恰在這時,衛媽媽進來了,屈膝道,“二夫人和四夫人過來了,道晚上的家宴有些安排,要請您拿個主意。”
老太太點了頭,衛媽媽便出去傳話了。
江明霽見狀,也站起來,“祖母要談正事,孫兒先行告退。”說罷,他直起身,轉身準備出去,身後卻傳來老太太的聲音。江明霽垂眸,轉過身,依舊是那副恭順的模樣,淡淡道,“祖母還有什麼吩咐?”
江老太太看他垂眼立在自己麵前。腦海中不由得便浮起那年的舊事來。
……
對於江明霽這個孫兒,她起初是沒有太在意的。那時候府中事多,她膝下嫡出庶出的孫兒孫女也不少,這孩子養在祝姨娘身邊,沉默寡言的,並不起眼。
若不是那事鬨到她跟前,她都沒仔細瞧過這孩子。
……顧氏去後,江三爺房裡兩個姨娘,祝氏蠢笨,並不討江三爺喜歡。後進府的秦氏要受寵得多,時間久了,心也大了,暗地裡把祝氏院裡的下人買通了個七七八八,替她做事。祝氏還無端地小產了一個孩子。
秦氏自以為做得隱秘,卻沒想到,最早發現不對的,竟是那時才七歲的江明霽。許是知道生母蠢笨,那時還是個孩子的江明霽,不動聲色地,引得他屋裡一個被秦氏收買的媽媽偷拿了他的份例,隱忍了半年,最後把事情鬨到中饋去。
最初,她隻當下人大膽,偷拿主子財物,並沒放在心上,隻叫了高氏去查。這一查,牽扯出秦氏。高氏嚇了一跳,這才忙拿來稟她。她便做主,把那媽媽攆出了府,祝氏院裡的下人也被換了大半,隻那秦氏,因沒找到確證,祝氏小產與她有關,最後隻罰了半年的禁足。
但從那時起,老太太對這個孫兒,便有些五味雜陳。
小小年紀,有這般心智,她活了這麼多年,也隻見到這樣一個。聰慧是好事,但過於早慧,卻又是另一回事。七歲便能發現秦氏的算計,又想出這般的謀劃,隱忍半年,最終一舉把秦氏安排的人,全都逐出生母院落。這般的心思深沉,實在令人心驚。
這樣的人,若走正道,尚且好說,但要是走了歪門邪道,論起籌謀算計,旁人如何能與他比……
因此這些年,老太太雖麵上未過問,實則暗地裡一直觀察著這個孩子,怕他誤入歧途,時常提醒著。
思及舊事,老太太憂慮良多,一時擔心他同宜嘉親近,是彆有用心,一時又覺得,自己實在不該這麼揣測一個孩子。
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隱晦地道,“你一貫是勤勉的,這些日子,也不可鬆懈了學業。明年的府試,若是中了,老太爺自是要賞你們兄弟幾個的。在咱們這樣的人家,其他的都是其次,唯有念書舉業,才是正道。你可明白,二郎?”
她說罷,就見江明霽隻是垂了垂眸,依舊是那副恭敬的姿態,俯身朝她拱手,“是,孫兒明白。”而後才起身,轉身平靜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