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章】光明之子(完)(1 / 2)

那是一場在百年也依舊無法磨滅其殘酷本質的戰爭。

從黃昏戰鬥至黎明,薇拉擊殺了一位親王,重傷了一位始祖,以兩根手指、半片頭顱為代價,終於換來了血族的退兵。

她強撐著殘軀,色厲內荏地逼退了那位怕死的始祖,她不敢倒下,不敢露出一絲半點的脆弱,以至於雙腿至脊椎都僵硬成了石像。

薇拉是站著昏迷過去的,她披著染滿鮮血的衣袍,在民眾的慟哭與劫後餘生的歡呼中失去了意識,黑暗來臨前,她隻看見天邊照射下來的第一縷光。

很溫暖——溫暖得就像父的懷抱,或是逝者終究會前往的天堂。

——可是注定要為塵世而死的人,何必奢望天堂?

【你啊……】係統看著遠方趕來的騎士團,看著那鮮亮分明的旗幟,忍不住歎息道,【你的運氣真的非常不好,宿主。】

第一個趕到此地的人,不是艾德裡安,而是克羅耶主教。

哦不對,如今他已經不再是主教了,哪怕他極力撇清所謂的“光明降臨”計劃不過是惡魔的謊話,但也不能阻止他的權勢日落西山,沒有人想要成為新世界的祭品——任何一個國王、任何一位吸血鬼獵人,都不希望以如此偏激的手段來換取一個沒有血族的未來。

【值得嗎?】係統不解地問道,【你就那麼相信,艾德裡安能夠拯救這個世界嗎?即便為此而死,也在所不惜嗎?】

【你看看你眼下的結局,你有沒有想過,艾德裡安心中其實也在忌憚著你,他故意支援來遲,就是為了等待你的死?】

擊退了血族的英雄並沒能等到公義的冠冕加注於身,反而被人用長釘釘穿了四肢,固定在十字架上,任由鮮血流淌。克羅耶在遇見她的第一時間便恍然明白了一切的真相,他恨毒了這個讓他畏手畏腳以至於落得如此淒涼境地的“聖宗”,因此他要用最殘酷的刑罰令她獲得最無法安寧的死亡。

克羅耶以“神諭”的名義駁斥“殺害並假冒聖宗的惡魔”,率領著騎士團將忤逆他意願的少女釘死在十字架上,以此作為震懾民眾的表率。

死寂一片的廣場上,沒有百姓吆喝呐喊的討伐聲,沒有以往燒死罪人時的歡呼與叫好,隻有自說自話嚷嚷著“寬恕”的主教與手持刀劍的騎士,宛如鬨劇般審判著為子民戰鬥到最後一刻的少女。

淒豔的鮮血染紅了象征光明的金紋白袍,低垂著頭顱的少女有著一頭月華般的銀發,即便沾染了鮮血,依舊汙濁不了那仿佛會流動的純淨月色。

鮮血淅淅瀝瀝地滴下,明明聲音細不可聞,但那一滴滴濺落在地上的血液卻仿佛重錘一般擊在所有人的心上。

三天,無法被主教奪走的白薔薇十字一次又一次地治愈少女身上的傷口,以汲取壽命為代價——卻又很快被人用刀刃劃出新傷。

被釘穿的四肢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血肉似乎都與冰冷的鐵釘長合到了一起一樣,體重掛墜著四肢,痛楚已經多到麻木的大腦都已經無法接納信息的地步了。

——父,好痛苦啊。

“無所謂了。”薇拉低聲呢喃著,她半夢半醒,意識早已模糊不清,“……做得越多,便越知曉自己的無力,我拚儘所有也隻能做到這個地步而已——”

“他與我,都是父生命的延續,我做不到成為另一個父,就隻能將這份責任寄托給他。”

薇拉已經決心放棄了。

【你彆忘了你的生命之火是人類的信念凝結而成的!】係統警告著道。

【如果得不到足夠的願力,你的生命之火依舊會熄滅,哪怕是神明也會迎來死亡!】

【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存在的立身之本,你就是為了拯救世界而來的,沒有救世的功德與人類的信念,你也不過是輝煌一時的火焰!】

【你做這些能有什麼用?是能流芳百世還是能傳頌千古?不過十幾年,人類就能把你忘得乾乾淨淨!】

【生命之火變得微弱,你連如今這個資質平平的身體都不會有,如煙雲一般飄散也不過眨眼之間!】

“可是我能做什麼?”薇拉吐出一口血水,天空仿佛也感應到人間的傷悲一般,一連幾天都是烏雲不散的陰天,這讓薇拉免於被暴曬的酷刑,卻也讓失血過多的寒冷幾刺骨髓,“我努力去學,努力去改變,但我的力量如此微弱,根本無法力挽狂瀾。”

“父說過,這世上不需要無意義的犧牲,但是也肯定不會有毫無價值的死亡。”

“沒辦法自己發光,也無法帶來希望,那就隻能保護那個能帶來希望的人,不是嗎?”

【你以為你的死是有價值的嗎?!】係統幾乎忍不住怒罵出聲,【我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待在艾利克斯身邊的!你抬頭看啊——!】

【你拯救了這座城市,甚至拯救了這個王國,但是你看看這些你為此而付出生命的子民都在做什麼?!】

薇拉吃力地抬起眼簾,卻看見許許多多靜默在原地的虛影,他們彙聚在刑台之下,影影幢幢,挨挨擠擠,像是她失血過多之後看不清光影而重疊的幻象。

【他們保持沉默!他們隻當自己目盲!這麼多日,這麼多人來人往!他們沒有想過要反抗所謂的‘神諭’,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你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他們是真的相信了克羅耶的謊話,認為你是冒充聖宗的惡魔嗎?他們心裡難道不清楚你是拯救了他們的英雄嗎?不,他們明白的啊!】

【但他們選擇放棄了你,你以為你的死亡就能喚醒裝睡的人嗎?在這個以愚昧統治子民的世界裡?】

【等你死後,光明降臨計劃依舊會繼續,血族依舊會肆虐大地,將所到之處化作荒土,你的生命沒有價值,你的死亡沒有意義!】

【他們寧可裝聾作啞,相信自己生來就帶有原罪,因此要用苦痛洗刷身上的罪孽,日後才能重返天堂!卑怯至此,也不願意選擇反抗!】

【艾利克斯用死亡給你上了最後一課,他用自己的死來為你的生增添了重量,但是——】

【不是所有人都會尋找所謂的生的意義!薇拉!更多更多的人,隻是渾渾噩噩地活著,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啊!】

無星無月的黑夜,養尊處優的克羅耶長老早已在教堂中安眠,鎮守刑台的騎士也因為三天來的等待而變得百無聊賴,漫不經心。

但是即便如此,依舊沒有人想過要反抗。

他們一日日地彙聚在此地,甚至情願跋涉千裡而來,都沒有人想過要反抗教廷救她——沒有人。

即便死亡也喚不醒裝睡的人……嗎?

薇拉眼眸沉了沉,她意識忽然清醒,在黎明到來前的黑夜裡——清醒得仿佛回光返照。

她抬頭的動作讓發絲落下,露出了半張血肉模糊的臉和隻剩下一隻血洞的眼睛,那過於可怖的畫麵讓沉默守在廣場的子民們倒吸了一口冷氣。薇拉這才發現麵前挨挨擠擠的虛影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無數子民的腦袋,他們密密麻麻地跪在一起,彙聚成了人海。

在萬民的注視下,薇拉輕咳兩聲,她壓抑的、沙啞的嗓音變得柔潤,隨即緩緩地唱起了歌。

艾利克斯曾經說過,她擁有神賜的歌喉,是神座前頌唱聖歌的撒拉弗,她的歌聲能讓神明都為之而動容,所以她不要在人前唱歌。

但如今,沒有可以落地的雙腿而不停飛翔了一輩子的荊棘鳥,在生命的儘頭之中,怎能不一展歌喉?

歌聲響起的那一刻,天地都瞬間變得安靜了。

薇拉唱了一首騎士的歌謠,騎士是勇敢忠誠的象征,是行走人間的英雄,他們以生命守護自己的家園,哪怕會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首歌,不是歌頌功德的獻曲,而是薇拉經曆過的無數場血與淚的戰爭之中所聽過的,騎士們為友人扶靈歸鄉的曲調。

“我發誓善待弱者,我發誓勇敢地對抗強-暴,我發誓抗擊一切錯誤。”

薇拉低垂著眼眸,神態寧和而又認真地唱著,這世間的一切都已離她遠去,在心靈的沉寂中,她通過歌聲傳遞著自己的祝福與希望。

“我發誓為手無寸鐵的人戰鬥,我發誓幫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我發誓不傷害任何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