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趙衍這個大名被提及,兵士長才一臉恍然大悟地拍著手。
隻因回到羅平縣就用本名示人的趙衍就與那兵士長住在同條巷中,他老娘瞧老爺子弱不禁風,經常喊自家孩子幫著挑水,這才得以相識。
而從都到尾,街坊鄰居都不知趙衍竟然是位教書先生。
又在廖山長送上錠銀子後,兵士長將文玉先生的住址告知了他們。
馬車入城。
城內更是蕭條,一條長不過百尺的街道,兩旁店鋪人煙稀少,隻寥寥幾個攤前有婦人少女正在為針頭巴腦討價還價。
主街上倒是鋪得青
磚,但被無數泥水浸得麵無全非,反倒濕滑無比。
街上形色匆匆的路人時不時哧溜一下,牽著孩童的更是走得極其小心,大部分人盯著路麵,更顯兩側商鋪無人問津。
“以後咱們就得在這讀書?”廖飛羽臉現嫌棄,抽回身摸了摸今早剛穿的新鞋:“早知道我就聽祖母的話帶個丫鬟來。”
彆說是從未出過安義府的廖飛羽,就是在縣城中生活過的盛葉舟也有些驚愕。
羅平縣的窮如此直觀,與百裡之外的安義府簡直不像一個世界。
“這還是主街,等出了主街你們瞧……”一臉老成持重的陸齊銘努努嘴。
伴隨著他話音落下,馬車走到主街儘頭,路麵又換成了泥路,坑窪不平的路麵使得馬車顛簸無比。
縣城的街道隻有這一條,岔路兩邊全是密密麻麻的宅子。
宅子都很小,低矮圍牆挨著圍牆,能清楚地看見每家每戶的院子。
說是院子,其實就那巴掌大點,全部被搭建的各種棚子所占據,路過時一片雞鴨叫聲。
“這些院子有些怪。”廖飛羽奇怪道。
“你們仔細看。”盛葉舟伸出手,指著麵前的一戶:“其實這三家人是一座宅子分割開的。”
正房一家,東西廂房各一家。
所以每家的院子都細細長長,院牆隨便用磚石壘砌,才會如此低矮。
“到了!”
就在三人討論院子之時,馬車停下,盛禺山的聲音從前車傳來。
巷子的儘頭,一棟褐色兩層木樓出現。
萬客樓。
盛葉舟最先下車,抬頭打量著這棟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客棧。
客棧周遭都鋪著乾淨青磚,有小廝引導馬夫將馬車趕往後院,馬車後有兩個漢子拿掃帚追著掃乾淨泥水。
盛建宗伸了個懶腰,聲音還有些朦朦朧朧
“這是我一好友所開,咱們先進去安置下來再說其他。”
眾人隨著盛建宗走進,掌櫃地笑著迎上來,拱手詢問幾人用飯還是住店。
盛建宗答非所問,竟拱了拱手報上自己姓名。
掌櫃的一聽,殷勤中更是平添了幾分諂媚,又是彎腰供手又是差人送上熱茶給大家解乏。
盛葉舟看得嘖嘖稱奇。
這哪是什麼好友所開,多半就是老爹的產業,為了避嫌才如此說而已。
幾家長輩對此都心照不宣,靜靜聽著盛建宗隨意與掌櫃寒暄。
隨後,掌櫃沒再詢問,直接送幾人去往客棧二樓儘頭。
客棧中幾乎沒多少客人,盛葉舟的房間被安排在最裡間,打開窗口甚至能看到不遠處人家的院子。
“父親。”
望著隨自己走進來的盛建宗,盛葉舟有些奇怪。
“你就和方才一樣叫我爹。”盛建宗轉身關門,聲音聽上去悶悶的:“父親沒有爹好聽。”
父子倆走到窗邊軟塌坐下,盛建宗拍拍兒子
的肩,又順勢滑倒呈半躺。
“羅平縣的情況你也瞧見了?”
“嗯。”盛葉舟點頭,有些不明所以。
“如果你不想留下的話,明天一早爹就帶你回安義府,這份罪咱們不受也罷。”
“兒子能受。”盛葉舟笑得眯了眼,說著雙手合攏朝前一伸:“爹你多給我點銀子,有銀子在哪都不會受苦。”
“臭小子。”盛建宗抬手輕拍,笑著將雙手枕到腦後幽幽開口:“爹擔心的並不是因為窮,而是這裡……亂。”
很簡單的一個字,可其中所包含的內容卻絕不單純。
羅平縣的鮮蕈很出名,許多安義府大戶都極其青睞此種山珍美味,每到春夏之際,來采買的商戶多如牛毛。
也因此,山中萌生了許多依靠采集鮮蕈存活的百姓。
有的人地方就有爭鬥,山中農戶排擠城中百姓,各村與各村之間同樣為了劃分地盤大小時有爭鬥。
“我本來與好友還商議著來收點鮮蕈入酒樓新菜色,第一天就瞧見兩個村為搶地盤打得頭破血流,連官府都沒法勸開。”
“彆以為贏的就有銀子可賺,說不得賣蕈的銀錢還不夠看傷呢,這越搶越窮,越窮就越無法放開采蕈的買賣。”盛建宗頻頻皺眉。
所以羅平縣又窮又亂,這其中的眾多緣由很難解開。
若不是前幾日從盛禺山的信中得知孩子有可能要去羅平縣拜師,盛建宗也不會千裡迢迢趕回安義府。
一是想親眼見見老師方才能放心。
再則就是等盛葉舟看到羅平縣的情況若心生動搖,他就立即帶著孩子逃跑。
一番話聽得盛葉舟心中動容不已。
自他入啟明書院讀書後,盛建宗就好像換了個人。
吊兒郎當的紈絝竟專心致誌地學習起了經商之術,說是要在孩子們長大前給他們攢夠買宅子單過的銀子。
私下裡柳氏曾打趣過,盛建宗這是為盛葉舟日後官場走動而提前籌謀銀子呢。
想當探花郎的爹,並不是如此簡單……
“兒子隻要不出城想必就沒事。”盛葉舟溫聲安慰,小手似模似樣地輕輕拍拍自家老父親的背:“舟兒總不能因為害怕就一輩子躲在府中不出。”
為生計爭鬥並不就意味著羅平縣的百姓們危險,前世盛葉舟還聽說過兩村為了爭奪水源而大打出手的呢。
此事究根問底還是官府管理不力的問題。
各人之間若不團結起來,恐怕鮮蕈早被與官府勾結的商戶全部搶奪。
但……也由於許多人眼皮子淺的關係,被收購商人利用,導致價格被一壓再壓,為采更多的蕈,不得不又發生爭搶之事。
其中一個環節若是有官府監管,也不至於鬨成如今的惡性循環。
窮山惡水出刁民……
刁字前頭最重要的是那個窮字,若吃得飽穿得暖,誰願意頭破血流掙賣命錢。
“為父就知曉你會如此說。”盛
建宗歎氣,並不打算再勸:“等你明日拜師之後再說,若是成功,咱們就去縣衙旁買座宅子。”
整個城中沒有哪裡比縣衙旁要安全的地方。
“爹回府派個侍衛來保護舟兒不是更為妥當?”
雖理解百姓們的苦衷,但盛葉舟還是極其愛惜自己的小命,就是盛建宗不提,他也準備拜師成功後向祖父提起此事。
不怕萬一隻怕一萬……什麼都沒有實力上的絕對碾壓來得讓人放心。
“放心吧,這些事你祖母都會安排。”盛建宗擺手。
提及此事,盛葉舟萬分好奇起來,連忙追問盛建宗關於府中侍衛的事
幾年前在國子監見到的那個黑衣漢子,他回府後專門尋找過。
結果一無所獲。
此人好像根本不是府中仆從,甚至連以前在馬車旁看到的兩位灰衣小廝也沒見過蹤影。
盛建宗眨巴眨巴眼,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舟兒竟然不知?我以為母親早跟你說過。”
“我不知。”盛葉舟往前湊,眼巴巴地等著盛建宗繼續說。
“既然父親母親不說,那肯定有他們的考量,到你知曉的時候你自然就知了。”
盛葉舟:“……”
“侍衛不侍衛的不是你考慮之事,若沒拜師成功,甚都是白搭。”盛建宗乾脆翻身,懶懶道。
盛葉舟默然。
還是先想想明日拜訪會不會被榆木先生打出門外比較實際。
畢竟……害得他閉門回鄉的罪魁禍首就是姓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