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2)

童天一個人跑走,雖隻憑心中一股憤勇執念,卻也並不如何害怕。

從能接觸到外人開始,他就一直在努力地、悄悄地探索著這個世界:出村的路怎麼走,出縣城要怎麼買票,如何倒車,車票是多少,哪個城市最近,哪個城市人口眾多,哪個城市的生活習俗,有他微薄記憶裡,爸爸媽媽的影子……

甚至還包括小孩子怎麼在外麵賺“零花錢”……

在學校老師辦公室裡,有一張大大的全國地圖,童天每次有機會去,都會努力背下很多城市的名字。

他們奪走了他的名字和身份,卻奪不走他的聰明堅韌。

他逃出那個小縣城後,便按照自己的記憶,躲躲藏藏,想方設法,一路往省城去,往更大的都市去,往更遠的地方去。

幸運的是,他沒有遭遇第二回磨難,平安地足足在火車上沿著路線走了十多天,到了一個名為“濱海”的海邊小城後,才被好心人發現。

人們詢問他的名字來曆,驚詫他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孤身在外,因為他常年吃不飽,還要乾很繁重的活兒,哪怕十四五歲了,個子也不高,人瘦瘦小小的,甚至比他高高壯壯的“弟弟”還要瘦小,因此大家隻以為他才十來歲。

他認真地、努力地,用自己私下學來的普通話生硬地道,“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兒,我被鄉裡伯伯帶到這兒,他說讓我等一會兒,我等了兩天,也沒等到人……”

好心的人們發出憐憫的歎息,竊竊私語,“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才領到這兒不要了?”

“唉,彆叫孩子聽見,等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來了,叫他們帶著去檢查一下……”

“這麼小的孩子,真是造孽!”

童天捏著破爛的衣角,按捺住欺騙了彆人的羞愧和與撒謊一並而來的羞窘,忐忑不安地等待自己的命運。

後來福利院的阿姨來了,溫柔的問他的名字,年紀,生日,家鄉住址……他不願意提那個什麼“光宗”,更不想提那一家人惡心的姓氏,就給自己編了一個名字。

童天。

但是旁的,他一概以,“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做為回答。

隻要他不提,沒人知道他從哪裡跑出來的。

那一家人沒給童天辦過身份證,在四歲以後,也沒給他照過照片,童天出來進去也總是低著頭,蓬鬆不修剪的頭發厚厚地遮擋了他的眉眼。

那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小村裡,沒有人具體能講出他的相貌,就連他的“父母家人”也不能。

因此他遠遠地逃離之後,完全不擔憂會有人把他認出來,繼而揪回那個家去繼續給那一家人當牛做馬,償還那一萬五千塊錢。

他不想被送回去,隻能不記得,隻能不知道。

見他一問三不知,人也有點呆呆的,好心的人們又在輕輕歎息,“怕不是真的腦子有啥毛病……”

“養這麼大再丟,爹媽也真狠心!”

……

福利院的阿姨帶走了他,登記了他的基本信息,說是會幫助他找到親生父母,他聽到這個消息,又緊張又激動,揪著胸口破爛的褂子道,“真的能找到我爸爸媽媽嗎?”

“我爸爸媽媽,是大學老師!”

福利院裡其他工作人員都笑了。

大學老師怎麼會有一個這樣的兒子呢?這孩子一看家境就不好。

阿姨問他,“那你記得他們都叫什麼名字嘛?”

童天的眼睛立時黯淡了:他不記得。

但是他又不敢說出自己幼年被拐賣的事,他怕這些人把自己送回那個不是他的家的地方!

“誰買了就是誰家的!”

“哪怕你親爹親媽來了,也不可能帶走你!”

“你們欠著我們家錢!買你的錢!養你的錢!”

“打個金山都不嫌多!你們還的起嘛!”

這些話,在他背著他“弟弟”上下學的路上,時時如惡魔的低語一般,在耳邊響起。

那對夫妻有了親生兒子後,就已經不介意談論童天是他們買來的這件事了。

左右十裡八鄉知根知底的,誰不知道誰?與其叫彆有用心的外人來暗戳戳地跟他們家“三兒”說出這事兒,還不如叫他們自己挑明了的好。

他們也不忌憚小兒子把這件事掛在嘴邊。

叫“三兒”早日明白自己跟耀祖身份上的差距,彆在這個家裡爭鋒、妒忌弟弟,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來,對他也沒有壞處。

他們做父母的,對自己親生兒子好,那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叫三兒明白事理,以後讓他供養弟弟,也無可厚非!

誰叫他欠他們家的呢。

買他的那時候,家裡多窮啊,一萬五,他們家掏空家底,又借了好些錢!

包括後來給“三兒”上戶口,再次欠了好些人情外債!

那些欠債,直到耀祖出生,都還沒還完。

甚至因為這筆外債,都沒有錢給耀祖買營養品!

因為這個,耀祖小時候瘦的可憐!走路說話都比彆的孩子晚!

還不是因為那一萬五鬨得!

三兒欠他弟弟的!一輩子都還不完!

那一家人一日日地把這樣的觀點灌輸到童天腦袋裡去,童天信以為真,也因此不敢說出他真實的身份,他極度害怕被送回去,害怕要繼續還那山一般的一萬五千塊的債。

麵對福利院阿姨的詢問,他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把一切埋在心裡,隻訥訥地道,“我爸爸媽媽,真的是大學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