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下蠱與惜才
在穿過漫天雪霧、登上雪山之巔時,有那麼一瞬間,時澈覺得他似乎觸碰到了每個人年少時都會有的武俠夢。
飄搖的枝頭,陡峭的崖壁,在腳下飛踏而過。
娛樂圈的浮華名利場,與片場的燈光攝像機,也在紛紛縮小遠去。
想要橫刀立馬。
想要仗劍天涯。
他年少輕狂時無所畏懼的虛幻武俠夢,在灑滿月光的雪夜山巔,正在無限接近實現,和他身邊手持長劍的紅衫女子融為一體。
居高遠望,一覽眾山小。
四下無人,唯身側一女俠。
有那麼一刹那,會讓時澈誤以為自己真的身在昆侖山,苦習昆侖劍,還有個驚才絕豔的劍術天才小師妹,同他一起長大。
以為自己真的是個古人,而不是電影造出的武俠。
如果……
不是身上的每一處傷口血痕,都隱隱傳來番茄清甜的話……
那股番茄的甜味,縈繞不散,將時澈的五感之一,牢牢地錨定在片場的現實裡。
但……
他身邊的女俠,倒真的不像是個現代人,反倒是……一入雪山,就如魚得水。
時澈將他的目光,望向眼睛正閃閃發亮的簡淮寧。
如果說有時候,雖然時澈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簡淮寧一看見他,眼睛裡啪一下子就亮起了光。
那麼現在,兩人站在崖邊,在寒冷、蕭瑟、危險的雪山上,簡淮寧眼睛裡的光,隻能說是雙倍的瓦數,雙倍的發亮。
時澈如果直接把他的好奇問出來,簡淮寧大概隻會笑笑,那可不嗎?長發美人,加上開闊的野外,對她來說就是雙重的享受。
然後開口回答長發美人一句——無可奉告。
無可奉告這四個字,時澈在片場已經不記得自己聽過多少次了。
就剛剛,她和動作組對打的時候,就有很多人不甘心地問過了。
問她的師承,問她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武,問她為什麼擅長這麼多兵器,問她為什麼這麼瘦但是力氣這麼大,問她既然身手這麼好,為什麼要紅毯碰瓷雲雲。
無可奉告、無可奉告、無可奉告……
所有的問題,得到的都是簡淮寧同樣的答案——無可奉告。
隻有請她下場對練,她才會開心地說——好。
所以時澈是不會那麼傻的,去重複詢問那些簡淮寧不肯解釋的問題。
雖然他見簡淮寧的每一麵,她做的每一件事,也都在把他的疑惑、好奇,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人工製造的漫天雪花飄落在兩人肩頭,時澈問她:“你很喜歡冬天的雪山嗎?”
這個問題,簡淮寧果然爽快地點頭回應了:“嗯。”
時澈又問她道:“那這邊殺青了以後,你要去彆的動作片麵試武替嗎?我知道幾個即將開機的,可以推薦你去。”
咦,簡淮寧順著時澈提問的思路,考慮了一下她未來的發展。
說實在話,她對娛樂圈並沒有什麼執念。
但八年合約卡死在經紀公司手裡,雖然不是“她這個簡淮寧”簽的字,按的手印,但無疑法院是不會承認的。
合同裡的天價違約金,也不是她賣包包就能還得起的。
馮方放狠話,說她不續約不道歉,就雪藏她,不給她接任何影視資源商務活動,直接“流放”她來當替身。
那麼,如果必須在娛樂圈待到二十六歲合同約滿的話,那當個職業武替,似乎還是挺開心的。
有一大波習武的動作組同行可以對練不說,還管吃管住,還能賺錢。
“好啊。”簡淮寧痛快答應了時澈的介紹,問道,“也是需要用劍的武替?”
時澈回道:“不一定,武俠片開機的少,不過多數古裝劇也會用到一點,有的還需要會騎馬。如果去現代武打片的話,多半是近身搏鬥、跳樓……”
好的,時澈不用繼續說下去了。
一聽到騎馬,簡淮寧眼睛裡的光,啪的一下子,就更亮了。
弓馬騎射的功夫要是生疏了,她更痛心,簡家軍可是騎兵。
問題是……比起習武,騎射還得找場地,還得養馬,弓箭也是消耗,如果加上打獵,那就更麻煩了。
簡淮寧覺得這個“不僅公費練騎射還倒找錢”的工作很不錯,問道:“需要騎馬的古裝劇很好,能射箭的話更好,有這中劇需要武替的嗎?”
行吧,時澈發現,提起“騎馬很好能射箭更好”的簡淮寧,眼睛那是更加更加的亮了。
稱讚她一句夜空下的星都不為過了!
時澈看了眼真心實意高高興興做武替、半點沒有篡位女主蹭熱度想法的簡淮寧,腦海裡漸漸有了思路,應道:“我回去找人問問。”
……
這一夜,女主演的武替,攬著男主演的勁窄腰身,在雪山崖壁上飛來躍去的,時不時停下來問答幾句,聊聊天,兩人很快就熟悉了起來。
主要是時澈聊天提問的技巧,遠比傻乎乎得到一堆“無可奉告”的武行同誌們要高明。
而比他倆熟悉的速度更快的,是劇組拍攝的進度。
莫導站在攝像機監視器前,那個開心勁兒呢,拿著大喇叭,衝山上溫柔地呼喚:“寧寧~鏡頭需要你們再往左一點~哎對!就那塊灰色的石頭上!好咧!”
多好啊!
咻的一聲就過去啦!
哪裡還用動作組配合,控製威亞,吊來吊去,調整高度角度,忙活半夜啊!
簡直是一口氣,拍完了好幾天的戲份,拍攝進度不僅瞬間趕上了原定計劃,甚至還超前了!
之前還搖擺不定的製片人,看著這整個劇組大幾百號人,能少在雪山待一天,就能節約出來的預算,感動得都想抱著簡淮寧的裙擺痛哭!
一部九十分鐘的武俠電影,一開拍,檔期就是三個月,平均下來,一天也就能拍一分鐘最後用到成片裡的鏡頭。
簡淮寧她這是什麼效率啊!說是他的月亮他的太陽他的仙子也不為過啊!
當黎明破曉,莫導喊出“收工”二字時,劇組的歡呼都是實打實的。
今晚!莫導!一句沒罵人!
“片場暴君”變身“片場彌勒佛”!一整夜都笑眯眯的!
這人哪,雖然都是當社畜,但工作的時候能少被領導罵幾句,自尊也好受些不是?
導演喊了收工,男女主演從山壁上飛身下來,妝發組圍了上去,開始給他們卸妝,拆發型,擦血痕。
然後被收拾乾淨、恢複利落短發現代裝的時澈,就明顯地看著簡淮寧眼裡的光……又慢慢地!熄滅了!
時澈:……
誰能告訴他,這到底是為什麼!?
今天返程回酒店的車上,時澈也沒有補成眠,他難得的,想要去刷微博。
點開,搜索簡淮寧。
原本身為娛樂圈人,時澈很清楚,不應該去看一個剛爆過黑熱搜的明星的實時搜索廣場。
可他就是鬼使神差地點開了。
越看越皺眉,簡淮寧的經紀公司這是徹底放棄公關放棄抵抗了。
入目全是汙言穢語,層出不窮。
黑視頻也轉發瘋了。
時澈沒點開這黑視頻,但視頻封麵明顯就是故意P花的紅毯簡淮寧哭泣臉。
他切了屏幕,點開了小群裡莫導昨天熬夜剪出的簡淮寧打戲視頻。
十五秒,三十秒,一分鐘。
很快就全播放了一遍。
兩相對比,時澈的呼吸近乎停了一瞬。
他實在是不能承認,雪山舞劍的這個意氣風發、英姿颯爽的簡淮寧,就是黑視頻裡被人P花了哭臉的紅毯簡淮寧。
不能承認。
沒法承認。
眼睛不相信,心也不相信。
中中違和之處,令她像一團讓人看不透的謎,時澈想不明白,簡淮寧她到底背負了什麼樣的秘密。
時澈擰著眉,再次回到微博,跳轉了簡淮寧本人的主頁。
這裡乾乾淨淨的,什麼過往都刪了。
但對此也什麼都沒解釋。
隻留了一句“從前中中,譬如昨日死。從後中中,譬如今日生。”的原創微博。
這倒是真的很像天天拿著劍,對什麼問題都回答“無可奉告”的她。
時澈的唇邊才剛掛上弧度,就看到了這條原創微博下還在飛速增加的評論轉發。
於是唇邊那點弧度很快就沒了。
簡淮寧居然沒關評論,公司也不下水軍不維護,她這唯一一條原創微博下麵,很快就成了黑子狂歡的聚集地、遊樂場。
臟話罵人,尤其是走女明星下三路的人身攻擊,已經夠惡心了。
但還有更紮時澈眼睛的評論。
【@簡淮寧死全家,哦不好意思,這好像不是詛咒,這好像是陳述句啊。】
【@簡淮寧,你父母搞不好就是被你氣死的呢!】
【@簡淮寧,我好怕怕啊,一會兒是不是要宣布你抑鬱症了啊?】
【@簡淮寧,有本事你就自殺,我願意為你做那片勇闖天涯的雪花!】
……
罵人帶到去世的家人這件事,就仿佛時澈的逆鱗,一點就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