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母女談心(1 / 2)

周高氏覺得女兒是犯了左性。當姑娘時乖順,現在小孩都生了兩個,她倒要作妖,張口閉口就說死的。

周高氏氣得伸手狠狠拍了下女兒的後背,罵了句:“不講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她手碰上女兒的脊梁骨,心又一陣哆嗦。女兒多瘦啊,肩胛骨跟剛磨過的刀鋒一樣。哪個女人生完小孩才七個月還喂著奶能瘦成這樣?

她被肩胛骨戳的,剩下的話全噎回了嗓子眼,隻能眼睜睜看著女兒一股腦兒霍霍了三個雞蛋。

1988年的下河村分產到戶五六年了,農民手上雖然沒什麼活錢,但身處平原產糧區的周家糧油還是不缺的。

周秋萍也舍得下油,無論是炒韭菜煎蛋還是燒西紅柿湯或者涼拌黃瓜以及醬燒茄子,端上來的菜都油汪汪的。

家常便飯有家常便飯的香,雖然桌上沒肉,但四菜一湯配上大米飯,還是讓周秋萍一口氣就乾掉了兩大碗米飯。就連大女兒青青也悶著頭吃得小肚子滾滾。完了她還要幫媽媽喂妹妹吃蒸蛋。

周高氏看女兒和外孫女其樂融融的模樣,卻食不知味。

她試探著開口問:“秋萍,什麼時候抱走啊?”

周秋萍的笑臉瞬間垮了,拉得比驢還長,出口的聲音也比石頭更硬:“抱什麼抱,我自己養!”

周高氏急了:“你有兩個丫頭了啊,你不生兒子了?”

周秋萍喝光了最後一口西紅柿湯,斬釘截鐵:“不生了。”

周高氏差點跳起來,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胸脯一起一伏:“你這丫頭犯什麼左,你不養兒子怎麼活?”

周秋萍不耐煩在女兒麵前提這些,沒好氣道:“你不也沒生兒子,我看你就活得蠻好。”

當外婆的人急紅了眼:“好什麼?沒兒子,我看你死了哪個給你摔盆,哪個給你燒香火。”

周秋萍奇了怪了:“死了有人摔盆我是能活過來還是怎麼樣?活著的時候都過不好,我還管死了以後。”

她不想嘲笑阿媽。

人一輩子生活在一個地方不跟外麵的人接觸,本地環境就像隻看不見的罩子把人籠在裡麵,生活在裡麵的人隻覺得自己承受的一切理所當然。任何出格的想要忤逆的人都會碰壁,撞得頭破血流。隻有跳出了這個罩子,才會意識到罩子裡的世界荒謬又蒼白。

這些道理,她是上輩子被迫去城裡打工以後,用自己的汗水和鮮血乃至生命才一點點琢磨出來的。她又怎麼能強求阿媽現在就懂。

她能做的是不被阿媽牽著鼻子走,而是拽著阿媽往前跑。

周高氏說不過突然間犯渾的女兒,隻能轉過頭去生悶氣。

青青看看媽媽,又看看外婆。她太小了,還無法完全聽懂大人的話,但她畢竟是個聰明的孩子。她立刻伸手將自己還沒喝完的蛋花用力推到外婆麵前:“外婆喝。”

平心而論,周高氏雖然重男輕女,但她當真不是什麼惡形惡狀的惡人。看著懂事的外孫女兒,她也心疼。她沒接蛋碗,反而又勸外孫女兒:“青青喝,喝了長個子。”完了,她到底沒忍住,又指桑罵槐地刺了句女兒,“長大了彆跟你媽一樣。”

沒想到周秋萍不僅沒發作,反而認真地點頭:“對,彆學我,從小就該把自己當人看。”

像她多慘啊,覺悟太晚,死不瞑目。

周高氏感覺自己能被女兒活活噎死。

她板著臉收拾碗筷,周秋萍也不客氣,直接帶著兩個女兒睡午覺。

泥巴屋隻開了一扇小小的窗,往裡麵稍微一點就黑黢黢的跟入夜一樣,居住環境實在沒辦法說舒適。不過它有一點好處,就是隔熱效果不錯,大夏天的中午躺在裡麵,也能睡得著覺。

周秋萍琢磨著,現在剛進六月份,還沒入伏。等更熱的時候,她得給阿媽添個電風扇才能過夏天。

哎,也不曉得現在電風扇還需不需要票。

算了,趕緊想辦法在城裡找到落腳的地方才是真的。

嗯,不管哪樣都得先掙錢。

周秋萍一個人照應兩個女兒,即便大女兒再懂事也隻有兩歲大,能幫上的忙有限,她這個當媽的這三天到底有多累,隻有親自帶過吃奶娃娃的人才知道。

迷迷糊糊的,她一覺直接睡到了太陽落山。

周高氏原本還氣女兒不懂事,跟女婿鬨點矛盾就賭氣回娘家。現在看女兒睡得連身都不翻,她又忍不住要抹眼淚。

親家是個什麼德性,她心裡有數。指望男人會心疼人,那簡直就是青天白日做大夢。

她的秋萍,咋就這麼命苦,連著兩胎都沒生個帶把的。

現在計劃生育越抓越緊,前兩天鎮上還派了工作隊來村裡扒房子,糧倉裡稻子全被掏光了,連耕田的牛也被牽走了。

要不,跟女婿商量下,讓他和秋萍躲出去生小三子?大不了生了抱回來再罰款。

周秋萍不知道阿媽已經給她安排上了超生遊擊隊的劇本,她睜眼下床瞧見外麵太陽都掉到地平線以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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