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略有些耳熟的聲音, 薑玥端著酒杯轉頭看去。
看到來人的時候，她眼中略有些複雜——
畢竟她對薑全煥這個大伯的印象, 還停留在對方逢年過節的時候, 低眉順眼提著禮物來自己家串門, 或是從爸爸手裡拿個項目, 或是又哄又騙讓家裡人彌補她的虧空。
每當這個時候, 薑玥和薑琨就會冷眼旁觀, 非常不能理解父親為什麼要這樣對待這些蛀蟲一樣的親戚，有好事從來想不到自己家，有壞事卻第一個積極過來。
爸爸當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他抱著那個舊的不能再舊的搪瓷杯，揭開蓋子聞了聞茶香, 好脾氣地笑著回答：“大家都是親戚，幫襯一把也沒什麼，家裡的風俗就是這樣的。”
“以前我們還小，你們爺爺奶奶供不起兩個孩子讀書，家裡又窮，你大伯看自己成績不如我, 就把機會讓給了我, 後來我讀書完下海做生意，你大伯又在二老麵前照顧, 包括他們的後事也大多是你們大伯包辦的, 我本來就虧欠他很多, 現在這也不算什麼。”
姐姐薑琨較為沉著, 沒急著吭聲, 薑玥就快言快語，當出頭的那個：
“可是爸爸賺錢之後也沒少往家裡寄錢啊，大伯一家就靠我們寄回去的錢，在城裡買了一套房、在農村還修了一套，外麵看上去普通，裡麵裝潢一看可是上百萬呢，難道是靠他自己在老家成天無所事事撿來的？”
“還有，自從他去公司上班之後，車子就從最開始的馬自達換成了現在的大切諾基，可我看他管理的分公司好像賬本年年虧損啊，這不是拿我們家的錢補貼進自己的腰包嗎？”
“對吧姐姐？他明明是靠吸吸我們家的血吸起來的！”
薑琨在旁邊緩慢地點頭。
薑父聽得無奈，捏著鼻梁，衝兩個孩子揮手：“不可以這樣說長輩，作業做完了嗎？小孩子家家管這麼寬。”
“好了，這件事我心裡有數，你們不許再說了。”每次兩個孩子鼓起勇氣指出這件事，就總會被薑父三言兩語繞開，最終不了了之。
直到……
薑琨離開，薑父因為噩耗，連夜趕一趟小航班從國外回來，卻遇上亂流失事。
這個向來隻會在弟弟麵前唯唯諾諾的哥哥薑全煥，露出他原本的麵目，在薑玥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聯合公司大小股東，逼她將手裡的股權內部轉讓，徹底趕出公司。
就這還不算，之後又轉手把公司賣給逸行，談判時間三個月不到，就風風火火地把薑氏拱手獻給了新王。
最最重要的是——
薑玥想起來，當初父親不過隻提了一嘴薑琨的人生大事，薑全煥就大包大攬地給大侄女操心起了未來的郎君，最後竟然真介紹了景逸澤過來。
……
回想起以前的事情，薑玥捏著高腳杯的動作緊了緊，掌心裡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及至薑全煥人模人樣地走到跟前，露出個十分虛偽的驚喜模樣來，對薑玥說道：“哎呀我還真以為我看錯了，玥玥啊，你怎麼也會在這裡？”
“今天可是我們鵑城各行的領頭羊企業跟商會聚餐的日子，可不是你們小姑娘家家來的地方，走，大伯帶你出去。”
說著，薑全煥就想往薑玥的方向靠，似乎想直接把她帶出去，話裡話外的擠兌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旁邊有離得近的女企業家，聽了這話就開始皺眉頭。
趙光明人還沒走，瞧見這陣勢，登時就明白了，薑氏集團內部的事情，他們自然也有所聽聞，薑全煥是什麼貨色，大家也都一清二楚，眼見著這情形，他眯了眯眼睛，知道是景逸澤向薑玥發難了。
自己不出手，隻鼓動薑家人出來，還占著長輩的身份，這招不可謂不毒。
趙光明一時間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摻和進這家事裡去。
就在他猶豫的刹那，薑玥已經端著杯子轉過身去，神情淡淡地接過了薑全煥的話茬：
“鴻雲受邀參加今日的聚會，我作為鴻雲的法定代表人，當然應該在這裡。”
“倒是大伯您出現在這兒我很驚訝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薑氏集團已經被逸行收購了，莫非您這是代表的逸行……？”
薑玥不動聲色，已經用言語諷刺了回去。
自己再不濟也是個小公司總裁，這薑全煥算是個什麼等級，也配在這種場合跟自己搭話？
薑全煥的臉色登時就難看了。
他倒是差點忘了，這個小侄女向來是牙尖嘴利的，隻不過他以為經曆了這麼多的事情，薑玥應該學會收斂一些，結果完全沒有。
居然還在這裡諷刺自己一個堂堂大公司副總不配和她個小企業總裁搭話？
半晌後，薑全煥氣笑了，接道：“景總今日也在，逸行還輪不到我來代表……”
他話沒說完，薑玥就了然地點了點頭，“我看也是。”
薑全煥：“……”
他沒忍住，開口道：“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薑玥略有些愕然地看著他，睜大了眼睛，像是不解似的開口問道：“大伯您這莫非是在……倚老賣老？”
“我！”薑全煥一個字哽在喉嚨口，差點讓薑玥的話給噎死。
半晌後，他把酒杯往旁邊路過的侍者托盤裡一懟，濺起的酒液落得盤子裡到處都是，薑玥立刻開口關懷道：“喲，大伯這個歲數就控製不好手上的力道了，逢年過節多檢查身體啊，我聽說現在帕金森的發病率已經開始慢慢低齡化了，您這歲數已經很危險了。”
侍者看了薑全煥一眼，臉上的表情勉強維持住了專業素養，不過腳下走開的飛快，似乎不想再經過這個沒素質的人身邊。
以至於薑全煥改變主意，想把剛才那杯子丟到薑玥的臉上，卻已經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周圍離得近的人聽見薑玥的話全在笑，有些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相互對視，都是不讚同地搖頭，而之前對薑全煥的地圖-炮感覺不適的女企業家卻格外欣賞她。
景逸澤見勢不對，為了避免薑全煥真氣出個好歹，這才從幕後走到台前，漫不經心地開口說道：“薑總今天晚餐吃的什麼，火氣未免太大了些，我司的薑副總不過是出於長輩的關心，你不接受就算了，何必咄咄逼人。”
薑玥偏了下腦袋，看著景逸澤這衣冠禽-獸的樣子就覺得好笑，物以類聚這話果然是有道理的，像薑全煥和景逸澤這樣的人渣，都該被掃進同樣的垃圾桶裡。
沒等她開口，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大家這是在聊什麼？今兒聽起來倒是挺熱鬨的。”
在場的人目光都看了過去，那是鵑城本地商會的會長，作為全國數一數二發展城市的鵑城，能當上商會會長的也不會是什麼普通人物，哪怕是實力超強的龍頭企業，也要賣他一兩分麵子。
薑玥不必回想謝行總結的資料，也知道這人是誰。
父親以前帶她和姐姐去拜訪過這位何會長，雖然平日裡見麵不多，但薑玥對他們家掛滿的國風山水畫記憶猶新，還記得有好幾副大拿的真品，都是當傳家寶流傳的。
那時候還聽何會長喝茶歎氣：“給我選的這什麼商會會長，真是的，成天忙得我不得閒，我明明要競爭的是書法協會會長。”
薑父笑著安慰：“忙點好，老的慢。”
……
景逸澤最先拿著酒杯過去，露出商業假笑，拿捏得當的親昵自然展露出來：“何會長，好久不見了。”
何會長是個七十多歲的老爺子，平生愛好就書法、戲劇這些，許多小企業的當家人逢年過節都愛邀請他去喝茶看戲，不過都是被拒絕的多，答應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