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是秦府五姨娘蘇玉兒身邊的管事程媽媽,出了府門,她狠狠吐出口氣,似乎想把這兩日在府裡受的氣都呼出去。
又邊走邊抱怨,“二姨娘和三姨娘都有孩子,咱們姨娘卻膝下空空,如今老爺剛過世,這些人便一個兩個不拿咱們姨娘當人看,再過些日子可怎麼好?偏生我們姨娘是個不爭氣的,天天哭哭哭,最好哭成瞎子跟著老爺一同去了才好!”
小丫頭接道:“姨娘去了,那咱們呢?”
程媽媽氣不打一處來,“咱們?咱們當然是等著管家找來牙婆,把咱們一起發賣出去!我一把年紀最多賣去做苦力,你小小年紀又有幾分臉蛋,小心把你賣去妓館裡!”
小丫頭嚇得麵色煞白,“嬤嬤彆嚇我,我不要去妓館——”
程媽媽冷笑一聲,“不要去?那就每天把姨娘哄高興點兒!讓她彆老想著死啊活啊的,人跟犯了癔症似的……”
小丫頭嘟囔,“我天天都在勸呢,本來回長安姨娘好多了,可如今老爺一死,我看她又不成了,不然,咱們去找相國寺的師父來,好好做場法事給姨娘驅邪吧?”
程媽媽簡直氣笑了,“相國寺的師父?相國寺的師父要多少銀錢你知道嗎?何況如今老爺剛死,給老爺做法事都趕不及,還有人管姨娘?做夢呢!”
程媽媽憋了一肚子氣,偏生這小丫頭明芳是年中新來的,又蠢又憨,指望她指望不上,程媽媽隻能靠自己為五姨娘打算。
二人腳步匆匆,直奔秦府隔壁街上的何記醫館,到了門口,程媽媽快步而入,一看今日坐館的大夫是個年輕男子,忙往櫃台之後問,“宋大夫呢?”
櫃台後的夥計道:“今日宋大夫不坐診,您要看什麼病找王大夫也是一樣的……”
程媽媽眉頭一擰,不快道:“就一點兒婦人憂思多慮之症,在你們這裡試過三位大夫了,唯獨就宋大夫的藥稍稍管用些,找彆的大夫開方子,簡直是浪費銀錢,他今日不在,明日可會來?”
程媽媽在朔北待慣了,在那裡隻要沾個“秦”字,便是最低等的
小廝,都無人敢輕慢,但她似乎忘記了這裡是長安,夥計見她話說的刺耳,沒好氣道:“您既然覺得我們醫館看的不好,那便去彆家看看,宋大夫明日不來,後日也不來,大大後日嘛,看他心情好不好……”
程媽媽聽得怒目圓瞪,“你——”
夥計輕哼一聲低頭算賬,那坐館的年輕大夫聽見她先前那話,也無好臉色,明芳見狀上前一步,“嬤嬤彆氣了,姨娘還在等藥呢……”
程媽媽咬緊牙關,“換就換!”
她轉身便走,明芳急急跟出來,“嬤嬤,咱們還去哪家?這幾年沒回來,說您是人生地不熟都不為過,彆的大夫隻怕還不及這裡的——”
“嬤嬤且慢——”
程媽媽正惱怒著,身後卻傳來一道輕喚聲,回頭一看,一個著粗布寶藍冬襖的中年婦人走了出來,她手中拿著一副藥包,也是來看病的,這時上前兩步道:“聽你們適才之語,你們是要看婦人憂思之症?”
程媽媽繃著臉,“不錯,這病看著不厲害,卻極難治。”
這婦人一笑,“看此病你們來這裡便是來錯了,你們應該去找薛中丞府上那位小神醫,你們應該聽過她的名頭吧?”
程媽媽狐疑道:“是那個義診的薛神醫?”
婦人朗然點頭,“就是她就是她,她義診數日,大家都說她藥到病除,尤其看婦人小兒病極厲害……”
程媽媽苦笑道:“可我們家主子不願出門,那位小神醫並非一般的女醫,那可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便是診金加倍,也是請不來的。”
婦人也聽得麵露難色,“也是,聽說那位小神醫非死症不接,你們主子病情可嚴重?可拖得?若不嚴重,那的確不必請薛神醫,你們去彆處試試吧,就當我說笑了。”
這婦人與她們萍水相逢,自是真心建議,見她點到即止便走,程媽媽更無懷疑,這時明芳輕聲道:“嬤嬤,我們姨娘算死症嗎?說嚴重,好像也不算嚴重。”
程媽媽輕嘶一聲,“都尋死覓活了,怎麼不算死症?更何況,她拖得起我們拖不起啊,你想被發賣去妓館嗎?!”-
薑離收到求助之時,已是暮色時分,吉祥氣衝衝從外頭走進來,拿著一張拜帖道:“姑娘,真是好生離奇,有一家上門求醫,開口便說自家主子快死
了想請您出診,卻又不說是什麼病,問的急了,竟然就往咱們府門口一跪,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怎麼她了,哪有這樣求人救命的?”
薑離打開帖子一看,淡淡道:“是朔北節度使秦府的五姨娘病危。”
吉祥和如意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朔北節度使秦圖南?那個剛剛死了的秦大人?病危的是他的妾室?一個妾室怎麼能讓您出診!”
薑離已經起身準備更衣,聞言不甚讚同地搖頭,“這話不對,醫家看病,不論高低貴賤,妾室也是人不是?”
吉祥想起義診時所宣,心知自己狹隘,忙點頭應是,沒多時,薑離衣飾齊整地披上鬥篷,懷夕也提著醫箱,二人一同往府門處走去。
程媽媽在府門口轉了半晌,眼看著一位亭亭玉立的碧裙姑娘款款而來,其人氣態嫻雅,明眸善睞,正是自己期盼之人!
程媽媽似看到救星一般上前來,“您就是薛大小姐吧,真是讓您受累了,我家姨娘這幾日大為不好,我們看了好幾位大夫,也實在沒法子了……”
薑離不多言,“無礙,帶路吧。”
程媽媽驚喜應是,忙搶先一步出了府。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往光德坊而去,坐著馬車去與飛簷走壁去到底不同,小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停在了秦府側門之外。
下了馬車,程媽媽又道:“真是對您不住,怠慢您了,我們老爺的事不知您有沒有聽說,正門在治喪,隻好請您從側門進了。”
薑離麵無波瀾,“我知道秦大人的事,無妨。”
程媽媽在前引路,待進府門,便見簇新奢華的府邸之中縞素高懸,一片死氣沉沉,幾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去,沒走幾步,薑離看到了那棟摘星樓。
連日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