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唳長安》全本免費閱讀
景德二十六年,沈棟獲罪之時,正是薑離被虞清苓收為徒弟不久,彼時洛河決堤案鬨得沸沸揚揚,薑離做為親眼目睹了水患慘劇的人,自然對罪魁禍首們恨之入骨,但虞清苓彼時說過,她不信沈棟會為了兩萬兩白銀在治水上貪腐害命。
沈棟出身江州寒門,靠科舉入仕,他父母死於洪澇,後來踏遍大周水澤,立誌除儘天下水患,在洛河決堤案前,他已投身治水十數年,受他恩澤的百姓數以百萬,怎麼偏偏在洛河治水時偷工減料貪圖財利?
彼時沈家的大宅在靖善坊,堂堂工部侍郎,宅邸隻三進,家中上下仆從不過六人,進項也隻有沈棟的俸祿和曲雪青陪嫁茶肆的些許薄利,而沈棟自己連年在外勘治江河,身邊隻有個小廝侍候,這樣一個人怎可能是貪官?
當年洛河大堤耗費三十萬兩白銀,上下共修築十一處堤壩,後來決堤的五處都在蒲州萬寧縣境內,事發之後,朝廷派出刑部侍郎秦圖南親去蒲州,從下到上查了個清清楚楚。
大堤勘探設計由沈棟主持,但後來承建的卻是蒲州府衙與萬寧縣縣衙,監工督造並主管築堤銀款的是都水監派出去的都水使,堤壩建成後的驗收乃是工部水部司完成。
當年秦圖南到了萬寧縣,先從供給石料木料的商行入手,很快就查到了他們以劣等木料冒充上等的事實,而那些從民間招來的最低等河工,縱然得過警告,卻也不是人人都守口如瓶,不過半月,以劣充好的人證物證皆被送回了長安。
景德帝大怒,再派拱衛司姚憲帶人去往蒲州協查。
拱衛司監察百官,有天子特許之權,彼時的萬寧縣知縣吳遊方與蒲州刺史廖軒亭首當其衝被下獄,再往深查,萬寧縣縣丞、縣尉及一眾胥吏皆對築堤之事心知肚明,且皆得不菲的贓款,蒲州府衙做為上級督查衙門,刺史寥軒亭卻與吳遊方勾結,所得比吳遊方更多,承建上查出了兩大蛀蟲,督造監工亦然。
當年派去的都水使者名叫梁伯同,隻他一人便貪了萬兩白銀之多,其下屬嶽奇雲與蔣合覃亦為幫凶,三人狼狽為奸,與吳遊方、廖軒亭等人欺上瞞下,這才讓修築河堤的四個月內沒有半點兒風聲走漏。
查完了承建與督造,繼而便要查工部水部司的驗收了,而沈棟被牽連入案,一來因為修築堤壩之時,他曾去巡查
過兩次,但並未發現築堤用料有誤,二來,驗收的主官乃是水部司郎中徐星,修築堤壩期間,與工部有關的批文公文也皆經由徐星之手下發上達,此人當年由沈棟一手提拔,以沈棟門生自居,沈棟亦對他信任非常,堤壩驗收雖有沈棟過目,但彼時沈棟已南下治水,隻匆匆北上一次,便將驗收事宜全部交給了徐星。
二人情同師徒,又為上下級共事多年,這不過是曆年來數十個工程之中平平無奇的一個,但沈棟彼時沒有想到,正是這份信任將他自己置於死地。
當年洛河上下十一處堤壩陸續修建,做為上官的沈棟本就不可能處處明察秋毫,再加上吳遊方與梁伯同蛇鼠一窩,蒙蔽視聽,第一條罪狀還有可寬宥之處,但這第二條緣故,卻讓沈棟沒有翻身的可能。
刑部與拱衛司先揪出了水部司主管堤堰營造的員外郎黃宇,黃宇不堪用刑,又指認了上官徐星,經由徐星之口,這數萬死傷災禍的最大罪過落在了沈棟身上。
據徐星交代,洛河決堤是因萬寧縣名叫德盛的一家商號而起。
這家商號主營木材、石料,得知萬寧縣要修築堤壩,一早便上下疏通關係想獨攬供應,其商號主人邱澄年富力強,野心勃勃,先找到了知縣吳遊方,又經吳遊方之手找到了蒲州刺史廖軒亭,得知修築堤壩需要的手續公文極多之後,又打起了工部水部司與都水監使者的主意,最終,連工部侍郎這樣的大人物都被他獻銀籠絡。
萬寧縣境內五處堤壩撥銀十五萬兩,按照沈棟的營造設計,這十五萬兩落在實處,建成後足可用十數年不毀,但邱澄一早打好了築堤款套利的主意,先明麵上按流程收款供應,再私下裡向各位主官獻銀補償,萬寧知縣與一眾胥吏獲銀八千兩,都水監使者梁伯同三人獲銀也足萬餘兩,蒲州刺史廖軒亭一人得銀九千兩,工部水部司更是占了大頭,底下經手批文的低等官員千餘兩便可打發,水部司主官徐星一人得銀萬兩,而據他所言,為了讓他的上官沈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沈棟一人便得銀兩萬兩。
十五萬兩銀子,光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員便貪得半數,再加上克扣河工工錢,用料以劣充好,真正用在修築河堤上的銀款隻有四萬兩不到,德盛商行的邱澄不僅與各級主官攀上了關係,所得亦豐。
一眾官員胥吏下獄之後,
行賄主犯邱澄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但他交代並未見過沈棟,沈棟的贓款乃是由徐星進獻,不僅徐星和邱澄指認沈棟,水部司和都水監的其他官員也將矛頭指向了沈棟。
水部司員外郎何啟祥與都水監另一使者夏進忠,舉證沈棟在河堤修築期間有瀆職之嫌,並列出數條罪證,正好與徐星的指控吻合,在此等大案之前,整個工部以及水部司無人為沈棟說話,而其他涉案較輕之人,也或多或少將責任推在沈棟身上,唯一為沈棟鳴不平的戚明喆,在徐星與黃宇幾人的攀咬之下被舉家下獄。
沈棟自不會認這等臟罪,便是長安內外的百姓也替他請命喊冤,但隨後,拱衛司在沈府之中搜出了開元錢莊的券契,契券用的是沈棟私印,署名乃沈棟表字“敏行”,更明明白白寫著沈棟於景德二十五年九月十八存銀兩萬兩,而一年前的九月十八,正好是沈棟回長安述職之時。
開元錢莊在長安城名聲不顯,將錢存在那裡可謂十分隱秘,而契券被發現之後,當時的錢莊賬房韓煦清往大理寺作證,證明前一年九月的確是他親自接待的沈棟,當日的錢莊夥計們也多有印象。
人證物證俱在,沈棟之罪無可辯駁,坊間替他喊冤之聲也散了大半。
後來沈棟死於重刑,邱澄被夷三族,徐星、廖軒亭、梁伯同等貪贓巨大的主犯皆被判抄家滅門之刑,戚明喆一眾低等官吏,也是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再偶有存疑之聲,也湮滅在了長安城肅殺的血色之中。
那之後的許多年,因這兩萬兩銀子,沈棟的身後之名江河日下。
薑離心底一陣驚震,如今在查秦圖南的案子,卻查到了開元錢莊,還剛好是十三年前的證物,世上有這樣的巧合嗎?
陸承澤吩咐完拱衛司屬下,忙不迭回身,“讓姑娘久等了,快請——”
陸氏從前也是長安鼎盛之族,府邸前後五進,亭台樓榭朱漆彩畫,華貴非常,薑離與陸承澤同入府門,一邊打量著陸府,一邊不動聲色問:“聽公子所言,已經查到了秦大人的罪證?竟還查到了十三年前去?”
陸承澤今歲二十有三,十三年前他尚是孩童,便毫無所覺道:“秦圖南這幾年去了北邊,在北邊的事,我們派了其他人去查,長安這裡,也隻能查自景德三十四年之前的舊事,說來也巧了,這兩日查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