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作的娼/婦!想等我死?我先叫你下黃泉!”
阮氏夫人甚至於沒能反應過來,便被丈夫揪住了發髻,她慘叫一聲,下一瞬鄭顯宗已經抓住了笸籮裡的剪刀——
阮氏夫人哀聲求饒,鄭顯宗置之不理,電光火石之間,他身體驟然一僵,手裡的剪刀掉到了地上!
抓住阮氏夫人發髻的那隻手鬆開,鄭顯宗稍顯僵硬的轉過頭去,便見張玉珍雙手交疊停滯在半空中,神色惶恐,桌上是被拆分下來的花燭,而那尖銳的燭台,卻已經刺入鄭顯宗後脊之中……
可張玉珍畢竟隻是個少女,氣力無法與成人相較,更不懂經絡骨肉,燭台刺入對方脊背,但卻卡在了骨縫之間,而鄭顯宗驚怒之下,仍有餘力。
“好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今日一並了結了你!”
鄭顯宗大步上前,便要去掐張玉珍脖頸,他的手如此巨大有力,隻消稍稍握緊,就能捏斷那根脆弱的脖子……
阮氏夫人隻覺得頭皮發濕發痛,然而此時此刻,卻也無心顧及,她想要在房中尋找一些能夠阻止丈夫的器物,左顧右盼之下,終於解下腰間披帛,便要上前。
這時候但聽窗戶“吱呀”一聲,下一秒屋內的凳子便被人提起來了,阮氏夫人甚至於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先聽得一聲震響傳入耳內。
那凳子徑直砸到了卡在鄭顯宗後背的燭台上。
“噗嗤”一聲輕響!
張玉珍原正倉皇後退,抵到牆壁終於退無可退,正驚恐無措之間,卻見鄭顯宗動作忽然停住。
下一瞬,舅甥二人同時看見了帶血的燭台尖端。
穿胸而過。
鄭顯宗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麵容由此愈發猙獰,張玉珍幾乎要尖叫出聲,但她生忍下了。
“撲通”一聲,鄭顯宗那沉重的、帶著酒氣的軀體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
阮氏夫人呆呆的看著這一幕,幾乎魂飛魄散,外間卻在此時喧鬨起來。
屋內三人同時聽見有人吵嚷,呼喚自家老爺。
張玉珍連滾帶爬的到了跌坐在地的阮氏夫人身邊去,用力將她抱住。
她急促的叫:“舅母,舅母!”
阮氏夫人勉強回過神來,幾乎下意識就要製住仆從過來,卻被張玉珍捂住了嘴。
她神色不安的看了眼屋內忙裡忙外的不速之客,聲音壓低,但是足夠迅速的告訴阮氏夫人:“是強盜入戶盜竊,被他發現,情急之下殺死了他!如果現在阻止仆從過來,到時候我們就說不清楚了!”
“舅母,”張玉珍捧著阮氏夫人的臉,用力重複:“跟我們沒有關係,是強盜殺死了他!官府的人不會馬上就到,你是鄭家的女主人,在那之前沒人能審問你,我們可以提前對好口供!”
阮氏夫人勉強找回了心神,看著她,稍顯瑟縮的點了點頭。
這短暫的功夫,那不速之客已經將方才鄭顯宗發怒撞歪的桌案扶正,又將掉在地上的剪刀扔回到笸籮裡去。
阮氏夫人後知後覺,趕忙將披帛重新送回臂間。
那邊張玉珍已經快步到臥房去,將阮氏夫人的梳妝台搞得一片狼藉,同時迅速取了幾樣珍貴之物,胡亂扯了床帳包住遞上。
她鼻頭發酸,百感交集:“我冒昧登門,你卻……我實在不知該怎麼感激才好!”
喬翎大吃一驚:“我都偽裝成這樣了,你還認識我?!”
張玉珍苦笑道:“我就是本性壞了點,但並不傻。”
那邊阮氏夫人低聲道:“他們要進來了。”
喬翎遂不再說,拎起包袱,一腳踹開窗戶,夜色裡狂奔著離開。
院子裡猶豫著動靜不對,該不該過去看看的侍從們瞧見,俱都是大驚失色,旋即鑼鼓之聲響了起來。
“有強人!”
再一窩蜂衝進內室,卻見阮氏夫人跌坐在地,臉上幾無人色,借住於此的張娘子更是瑟瑟發抖,見到來人之後,終於尖叫出聲!
這是個注定混亂的夜晚。
鄭家的人眼見家主橫死,匆忙去報了官,因為鄭顯宗乃是官身,又是凶殺,難免驚動了幾處衙門。
阮氏夫人受到驚嚇,臥床不起,張玉珍雖是奴籍,卻是府上正經的外甥女,又是凶殺案的見證人之一,此時便代替舅母主事,迎來送往,安置侍從,以待來客,
終於有人傳話過來:“京兆府跟大理寺都來了人!”
京兆府也就罷了,可大理寺……
張玉珍心頭猛地一跳,不安之感大增,臉上不顯,而是問:“大理寺來的是誰?”
仆從道:“是曾元直!”
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曾元直!
張玉珍險些驚呼出聲。
誰能想到,一樁入戶殺人案,居然驚動了從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再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死的畢竟是個官身,且還是升殿官,朝廷怎麼可能不大動乾戈?
忐忑愈發濃烈,張玉珍強行按下,擠出一副高興些的神情來:“既是他來,想必這案子很快就能告破了。”
曾元直到的很快。
得知阮氏夫人受驚之後臥床不起,便使人來請張玉珍:“請張娘子告知我您所知道的事情首尾。”
張玉珍便掩住不安,將與阮氏夫人商議好的說辭講了出來。
盜賊入戶行竊,正好叫鄭顯宗撞上,後者在打鬥中被殺死……
曾元直沉默著聽她說完,道:“我想去見一見阮氏夫人,請張娘子帶路。”
張玉珍心知阮氏夫人膽小,曾元直卻過分敏銳,很怕前者露出痕跡來,遂道:“可否明日?舅母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曾元直定定的看著她,說:“總不至於連見一麵都不能吧?”
張玉珍隻得從命。
阮氏夫人強撐著身體,同曾元直說了幾句話,後者如先前一般沉默著聽了,轉而往案發現場驗屍去了。
張玉珍不想跟著,但是又不得不跟著。
她擔憂露了痕跡,亦或者匆忙之間有什麼沒處置周到的地方,雖然知道跟過去也是於事無補,但她還是忍不住,要親耳聽見最終的結果。
張玉珍滿心戚然。
劍懸在頭頂將落未落之時,最折磨人。
她被攔在了院子裡,曾元直戴上一副長及手肘的手套,獨自走了進去。
鄭顯宗的屍體還倒在地毯上。
曾元直半蹲下身,端詳著那隻穿過鄭顯宗胸腔的燭台,再環顧內室幾眼,站起身來。
他在心底歎了口氣。
屋內桌案擺的端正,三足香爐裡正燃著香,看長短,該是燃燒了很久才對,但是香爐裡散落下來的少量灰燼,卻又否定了前一點。
為什麼香的長短和落下的香灰無法匹配?
因為香是重新點的,又怕香的長短泄露了重新點燃的時間,所以掐掉了一截。
為什麼要重新點香?
因為原先安放在香爐裡的三支香出了一些不能為人所知的變故。
可地上並沒有香爐傾倒殘留下來的痕跡。
這說明香爐是倒在了桌子上。
既然如此,此時桌子卻又擺的端端正正,不是很奇怪嗎?
強人從臥房盜竊財物,又從臥房的窗戶逃走,打鬥的痕跡卻出現在了外室,不是很奇怪嗎?
又是誰在打鬥之後,複原了桌案的擺設,重新點起了香?
曾元直半蹲下身,貓著腰到桌案之下,很快便尋到了他想要的佐證。
短短的一截香灰。
如若桌子果然沒有動過,它是無法落到這裡的。
隻是……
他想起了方才見到的兩個女人。
真相有時候很重要,但有的時候,其實也沒那麼重要。
曾元直吹掉了桌下的那截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