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心稍微靜下來後,緩緩睜開眼睛,又停住了,瞳孔驟縮。
那一朵朵蘭花,竟然緩緩變作一張張臉,而那每一張臉,都是陳易,他又哭又笑地盯著殷惟郢看,直直盯著。
殷惟郢一聲尖叫,慌不擇路地拔腿就跑,她感覺身後有種力量在不斷地扯她回去,把她也扯到墓地裡,埋上泥土,按死在墓碑之下。
她不停地跑,雙腳不停地流血,重重密林彌漫著詭異的寂靜,接著,她又看到了光蝶,像是螢火蟲般掠起又掠下,像是指明著唯一一條生路。
殷惟郢追逐著光蝶,發了瘋似地狂奔,她不停地追,不停地趕,直至光蝶緩緩停下。
她伸出手,企圖抓住這光蝶。
就在光蝶落於掌心之時,殷惟郢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隻光蝶…兀然也變做了陳易的臉!
他正在朝著她笑,不停地笑!
殷惟郢刹時驚懼交加,慌亂間後退,卻發現自己突然踩空,身後即是萬丈深淵,她摔了下去。
待她再度睜開眼睛時,發覺景象再度變化。
瑰麗的大堂,三步一燈,檀木桌椅,她恍惚間回到了景王府這個家裡,不覺間,殷惟郢稍稍安下心來。
忽然,屋外傳來砍殺之聲。
殷惟郢猛地一回頭,發現一個人渾身是血,他一手提著繡春刀,一手拖著她的父親景王,像是一路拚殺進來,他猶如鬼神,而景王卻如待宰羔羊。
殷惟郢悚然一驚,隻見陳易獰笑了下,一刀刺入到景王的腹部,腸子像是蛇一般漏了出來,接著,他生生砍下景王的腦袋。
而在門外,已經鮮血橫流,是景王府上上下下的屍骸。
她的幽精忽然出現了,就在她的身後陰森笑道:
“看吧,他不僅奪了你的道侶,還滅了景王府滿門,可你…你終究無能為力。”
殷惟郢毛骨悚然,看著眼前這一幕,心湖掀起巨浪,似要破碎。
“你還幫他招魂,幫他助紂為虐,讓他遲早有一日,滅你家門。”
幽精不住放聲狂笑。
殷惟郢冷汗連連,不住道:
“不、不!都是假的。”
可幽精的話卻刺入她的心扉,
“你說都是假的,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會看到這樣的景象?”
殷惟郢喘著粗氣,看著眼前血海,顫聲道:
“因為、因為…我……”
她冥冥中有所察覺,卻遲遲無法說出口,最後隻能問為什麼,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癡兒,還不頓悟!”
景王女聽見幽精一聲暴喝,
“因為你害怕!你在怕他!”
“招魂、招魂,把你的魂招回大道之上!”
我在…怕他……
殷惟郢霎時驚楞住了。
原來我在怕他!
正如殷聽雪成了陳易的無明,原來不知何時起,陳易也成了她心中的無明!
話音揭露出真相,一種難以言喻的頓悟感貫徹了她的心扉,幾儘破碎的心湖陡然平靜了下來。
殷惟郢靜靜地看著父親死前的哀鳴,接著,景象變化,又一個陳易扯著父親走了進來,又一次殺死了她的父親,父親又在哀鳴,而後,又是一個陳易扯著父親走了進來……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陳易屠儘景王府滿門,
一遍、兩遍、成百上千遍!
成百上千個陳易,屠儘成百上千個景王府…
起初她的心境還有波瀾,漸漸變得麻木,最後又脫離麻木,變得習以為常,就好像春去秋來,又是一春,而她的目光逐漸清心淡薄。
“得意而忘言,得道而忘情,愛恨有分,死生一度……”
殷惟郢喃喃自語。
隨著這一句話,她眼眸泛起過往的一絲清明,漫漫血海之中,她好似出淤泥而不染,那血液傾瀉的泊泊聲裡,響徹起了陣陣廣陵散的琴音。
殷惟郢立於血海之中,卻纖塵不染。
道門偈語緩緩浮出心湖之間,
“死生一度誰無恐?愛恨兩般自有分。”
“若要成仙須忘我,我心不死道無門。”
須臾間,白衣女冠猶如忘我,縹緲遊若登仙。
仿佛一晝夜過去,遠方的天空裡,響起了一聲雞鳴。
雄雞一叫,白晝驟然降臨,所有的陳易都化為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