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懋婕妤最大的劣勢就是父族門第不顯。”縣衙前堂,淳嘉帝輕晃茶碗,好整以暇的欣賞著淡青色澤的茶湯,口中緩緩說道,“所以就算她踩著紀氏女登上妃位,仍舊後繼乏力。這點她自己也清楚,這些日子動作頻頻,想必就是在設法解決這個問題……這也是朕必須加快速度的緣故!”
此刻雁引不在堂中,因著蟬鳴聲嘈雜愈顯安靜的屋子裡,隻青衫竹冠的鄧澄齋坐於下首,單獨覲見。
“終究隻是一介女流……”鄧澄齋欲言又止了會兒,到底說了出來,“縱然讓她成了氣候,宮中左右也還有高位空缺,不難安排。陛下專門為她提前發動計劃……臣……”
他沒繼續說下去,但神情語氣,都說明了不讚成。
這話其實他昨天就想跟皇帝說了,然而紀明跟袁棵作死的意外,皇帝抓人的突然……一番變故兔起鶻落,他壓根沒找到機會。
今兒個特特起了個大早想來進諫,卻在出門時被舅父崔琬堵住,叮囑了好半晌,要他設法打探皇帝在鄭鳳案上的態度,這不就拖到了現在?
他也不是不知道雲風篁比尋常妃嬪都會折騰,問題是,“雲氏與懋婕妤空有名份卻無感情,甚至彼此之間頗有仇讎。遑論翼國公一片丹心,從來都是向著陛下的,這點連親生女兒尚且不能比,更彆說懋婕妤。”
“謝氏世代居於北地,根深蒂固也隻在桑梓,於帝京毫無影響。便是懋婕妤設法抬舉……不是臣小覷她,她如今連外朝一個散官的升遷都無法左右,何況恩澤家族?”
鄧澄齋不覺得謝氏能夠成為第二個紀氏,而在他看來隻要外戚不發展到紀氏那種地步,隻要皇帝收攏了天子該有的皇權在手,那麼諸後妃不拘在宮闈裡是什麼樣的尊貴,都不可能失控。
主動權仍舊會在皇帝手裡。
阻礙君臣計劃的,歸根到底還是紀氏、鄭具、崔琬乃至於如今跟皇帝還在密切合作期間的攝政王這些人。
後宮不過是小道……鄧澄齋有點懷疑皇帝因為被扃牖在宮闈裡久了,以至於對後宮女流也不敢掉以輕心。
但這話未免有些過於冒犯,他自然不會說出來。
隻能盼望這些委婉的反對能夠被皇帝聽進去罷……
正暗暗冀望著,淳嘉帝卻笑了下,直截了當的問了出來:“月庭可是覺得朕太小心、太過忌憚懋婕妤了?”
鄧澄齋連忙說不敢。
皇帝道:“無妨,朕知道你忠心。但……”
他麵上露出思索之色,原本的輕鬆閒適也一點點收了起來,這態度感染了底下的鄧澄齋,下意識的挺直了腰背。
“你我多年謀劃,早在消暑宴後,紀氏已是囊中物。”皇帝沉吟了片刻,抬起頭,緩緩說著,“紀氏去後,月庭以為,誰是咱們下一個目標?”
鄧澄齋遲疑了下,低聲道:“臣以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崔琬等清流看似聲勢浩大,其實不足為慮,何況按照之前的計劃,下一步便是爭取士林中人,所以崔琬可以放一放。”
“攝政王畢竟是您的叔父,又是神宗皇帝陛下的骨血,在沒有確鑿證據或者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不好輕動。最重要的是,陛下親政未久,咱們根基尚淺,還需要拉攏攝政王以穩固大局……”
說到這兒,答案不言而喻:驃騎大將軍,鄭具
或者說,鄭具掌握的禁軍。
皇帝沒說話,看著他。
鄧澄齋先是不解,旋即露出恍然之色,離座起身,拜倒堂下:“陛下英明神武,微臣望塵莫及!”
“起來罷。”皇帝抬手虛扶,搖頭道,“你我之間,不必如此。”
他沉吟了下,又道,“餘岩那邊,你等會兒尋個借口將他遠遠的打發了,免得懋婕妤對他下手。”
餘岩是雲棲客的字。
“餘岩兄對陛下絕無二心。”鄧澄齋聞言斟酌了下措辭,說道,“卻與海西侯那等亂臣賊子不同,臣以為,即使懋婕妤消暑宴上同他照過麵,想來也不至於會受其蠱惑?”
皇帝看了他一眼。
鄧澄齋連忙低頭:“……臣當初在鬆嶺上是聽懋婕妤與心腹宮女交談,提到‘世子’,後來打聽那日懋婕妤曾借雲容華的名頭跟餘岩兄見過,似乎魏婕妤起初也在側,但據臣這些日子的觀察,餘岩兄對陛下……”
“你想到哪兒去了?”皇帝啞然失笑,說道,“朕什麼時候懷疑過雲氏的忠心?朕隻是覺得懋婕妤狡黠,以防萬一罷了餘岩年少氣盛又沒吃過苦頭,做事素來衝動,懋婕妤的為人,想必月庭你鬆嶺一晤,也該有所了解,餘岩那種性.子,她對付起來最是得心應手。”
想到那個一言不合就當麵汙蔑自己非禮宮人的妃子,鄧澄齋嘴角扯了扯,露出個無奈的笑:“陛下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