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入夜的太初宮頗有些冷清。
一縷笛聲突兀響起,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撥亂了夜色。
守夜的宮人先是皺眉,唯恐有人不知死活打擾了天子的安寢,但旋即發現,吹笛的正是淳嘉。
他半開了殿窗,俯瞰著滿庭晦暗不清的月色,玉笛橫於唇間,若咽若泣,像是哀傷,卻又滿滿的疏離與淡漠。
仿佛在講述一個極悲愴也極冰冷的故事。
然而與吹笛的人毫無關係。
管事聽著笛聲,低聲吩咐伺候的宮人都仔細些,莫要鬨出動靜來,打擾了皇帝的興致。
但淳嘉此刻心情其實沒有很壞。
剽竊雲風篁的手段很有用,不管袁太後這會兒心裡怎麼想的,都不可能阻止袁楝娘母子成為這座皇宮裡的過去,從此銷聲匿跡了。
目的既然已經達到,他也懶得再多想這事兒。
畢竟袁楝娘也好,她那個他為了打動袁太後臨時起的名字叫公襄茁的孩子也罷,對淳嘉來說,其實都不是很要緊的人這一點,是隻有他自己心裡有數的秘密,沒有透露給任何人過。
也不能透露。
如果說袁太後是起初不喜袁楝娘,但在漫長的相處之中,不知不覺對這侄女上了心,忘卻了當年答應這門親事時,受到袁氏的脅迫的惱怒;淳嘉從頭到尾,對袁楝娘都是敬而遠之的態度。
問題是,當時的袁太後拒絕不了袁氏,而他,拒絕不了袁太後。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袁太後的親生子,這不是哪個下人多嘴或者曲太後的所為,而是來自於他的嫡親祖母,扶陽莊太妃。
差不多記事的時候,袁太後帶他去給莊太妃請安,莊太妃冷漠的看著他們,當著袁太後的麵,就說:“到底不是你親生的,模樣更似生母……倒是比我兒小時候,還俊俏幾分。”
然後像是沒看到袁太後蒼白的臉色以及淳嘉的懵懂茫然一樣,含笑端茶送客眼角眉梢都是明明白白的故意與惡意。
這還沒完。
扶陽端王薨逝之後還在喪事期間的一天,臥病的莊太妃趁袁太後招呼吊唁賓客的功夫,讓人將淳嘉帶到自己跟前。
年幼的淳嘉很害怕,他雖然是莊太妃唯一的孫兒,卻因為是庶出,按著規矩不能繼承王爵,並不受莊太妃待見。
除了年節請安,日常他的嫡親祖母甚至不要他踏入正院一步。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獨自麵對這位祖母。
儘管袁太後一直在他麵前為莊太妃掩飾,說太妃其實還是很喜歡他的隻是為人就是看起來比較嚴厲雲雲……但他被迫進入內室,在濃烈的藥味與將死老人的怪異體味裡戰戰兢兢磕頭請安時,還是有著本能的畏懼與緊張。
“我快不行了,雖然不喜你,到底是我兒唯一的骨血。”莊太妃卻一改從前對他的冰冷,主動開口,“故此打算叮囑你一番。”
淳嘉不知所措,磕了個頭,不敢作聲。
他聽到屋子裡伺候了莊太妃一輩子的侍女捂著嘴,發出竭力按捺的壓抑,下意識的哆嗦了下。
莊太妃沒理會這些,隻自顧自的說道:“我死之後,這王府由袁氏當家,你是她做太妃的依仗,她場麵上想必不會薄待了你,至少你有兒子前不會。但你若不想做她傀儡,一輩子對她言聽計從,生死由她,須得好好記著我說的話我公襄氏的子孫,縱然隻是庶出,也不是區區扶陽袁氏的女子可以拿捏的!”
淳嘉沒說話。
他不曉得該說什麼?
好在莊太妃也不需要他接口,跟著道,“自從你得封世子以來,扶陽袁氏幾次三番暗示,想將嫡女許配於你,都被我攔了。但我如今將死,袁氏必然會幫著她娘家,卻再沒人能夠為你拒絕此事。他們想許給你的女孩子,我派人打聽過,實在不怎麼樣,慢說配你,就是配這府裡的管事,也是不夠格的。”
她冷著臉,“不過我死之後,袁氏跟你說這個事情,你就答應了吧。畢竟,你不答應,她也有的是辦法讓你不得不將她侄女娶過門。”
“……母妃對孫兒很好。”淳嘉壯著膽子反駁。
他這時候太小了,其實沒怎麼聽明白這話,隻隱約感覺到祖母在說袁太後的壞話。
莊太妃聞言冷笑了下,也沒訓斥,隻淡淡說:“等過些日子,你跟她侄女定了親,她必然會將人接過府來跟你栽培感情,到時候,你且看著,她是更心疼你,還是她的親侄女?”
提到淳嘉未來的未婚妻,太妃古怪的一笑,“她在諸侄女裡給你選了個容貌不算出挑的,也算有點良心罷。”
這話連年幼的淳嘉也覺得不對勁,隻是不等他詢問,旁邊有一位媽媽啜泣著道:“世子,太妃是您嫡親祖母,縱然平素不讓您來正院,也是有著原因的,心裡怎麼可能不牽掛您?這會兒的叮囑,怕是……世子以後想聽,也聽不到了……世子就彆說了,就聽太妃的罷!”
淳嘉低了頭,心裡有些茫然有些惶恐,他肯定是不怎麼喜歡莊太妃的,畢竟這祖母從來對他都是冷冷的,袁太後雖然沒教他跟祖母疏遠,卻也沒教他跟祖母親近。
他眼裡的莊太妃其實比陌生人強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