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聞鼓已經敲了,隻是陛下未曾親自召見。”尚未到掌燈時分,然鄴國公府邸的書房,已然燈火通明。
新晉康婕妤胞兄、敏陽侯世子紀明班走進門來,先給祖輩父輩們行過禮,又朝幾個兄長微微頷首,被示意在旁落座了,沉聲說道,“之前陛下在朝會上才托詞了告慰先帝孝宗之事,且暗中授意相關官員蓄意拖拉,這回的事情,恐怕也會以差不多的理由,按下不發!”
“這由不得他。”他的堂兄、海西侯世子紀明琅微微冷笑,“晁氏如今隻指認了謝氏,若今上偏袒賢妃,不予理睬的話,下一步,就是市井之中遍傳當朝寵妃與那戚氏子的軼事了……淳嘉野心勃勃,圖謀甚大,怎麼丟得起這個臉?!”
但如果淳嘉親自詢問晁靜幽的話,“此番戚氏子之中伏,前因後果天衣無縫,便是皇城司使親自出馬,得出的結論,也隻能是謝氏為防其嫡女曾與戚氏子有過首尾的事情傳出,殺人滅口……屆時卻看這位天子,如何抉擇?!”
而且,汲取了之前皇帝以勢壓人,幫著明明的確紅杏出牆過的謝風鬟洗清“冤屈”,硬生生把其夫家汪氏打成顛倒黑白的主兒的教訓,紀氏這次絕對是準備充分:如果皇帝還想再來一次混淆是非,那絕對隻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為了設下這一局,紀氏苦苦忍耐至今,當然不可能隻是衝著一個雲風篁去的。
關鍵還是攝政王。
淳嘉出身的扶陽王一脈子嗣單薄,如今更是在絕嗣的狀態之中,生父那邊毫無臂助,隻一個可有可無的扶陽袁氏。
登基之後更是在紀氏等權臣的監視下,隱忍八年,才得了機會翻身——他翻身的關鍵,在於說服了攝政王,叔侄聯手,共抗外人。
即使這叔侄倆各有心思,也不是特彆的和睦,甚至從決定聯手之前就開始想辦法給對方挖坑,然而在麵對紀氏這類外人時,他們還是保持了一致的。
所以紀氏此番從戚九麓與雲風篁曾為未婚夫妻入手,安排晁靜幽出麵敲登聞鼓,就是為了給攝政王一個機會:將淳嘉在北地的安排連根拔起!
“兩位兄長,攝政王對我紀氏自來敵意滿滿,可會忍過這一回,以免與今上翻臉?”紀明琅語罷,紀氏在書房的若乾小輩都微微頷首,卻有一個錦衣少年出來說道,“而且縱然攝政王借此逼著今上賜死賢妃、貶斥謝氏、取消蓬萊公主殿下的下降……今上素來隱忍,未必就會與攝政王決裂?”
要說公襄氏上下誰最恨紀氏,那絕對是攝政王而不是淳嘉。
畢竟當初要不是紀氏死活攔著不許,他早就成了皇太弟,之後孝宗駕崩,那就是順理成章的新君。
何必汲汲營營,苦心籌謀,才得了個攝政王,至今為帝位想方設法,倒是便宜了遠房侄子公襄霽,天降帝位,不費吹灰之力的做了天子?
而如今紀氏與天子之間的爭鬥,朝野上下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攝政王既然深恨紀氏,不肯趁機鏟除淳嘉伸向北地的手,也不無可能。
至於淳嘉,人家才承位時不過束發,到親政的這八年裡,是最血氣方剛最衝動
的年紀,那都能忍的滴水不漏,叫紀氏壓根沒起疑心。如今隻有更能忍的道理,指望他因為北地的盤算失敗一怒之下掀桌子,實在有點渺茫。
這少年開口之後,之前還紛紛表示讚同的同輩們頓時就遲疑起來了。
紀明琅皺起眉,瞥一眼這庶出弟弟,淡聲說道:“攝政王怨恨咱們家,難道就不嫉恨今上了?最要緊的是,今上頗有能君之姿,且年富力強。攝政王長其一輩,雖還在壯年,卻日複一日的即將老去。而王世子公襄霄隻是中人之姿,幼子少現人前,縱然有零山先生為師,一時半會的,一介黃口小兒,怎麼可能承擔得起大事?!”
“攝政王絕無可能將冀望寄托在其子身上,他隻能自己上……然而今上親政迄今滿打滿算不足一年,已經經營出了極好的名聲,這麼下去,就算早先孝宗留給攝政王的那班老人,怕是都要動搖了!”
畢竟人生七十古來稀,攝政王雖然還在壯年,卻也是四十出頭的人了,對比才二十來歲的淳嘉,固然執政經驗豐富、老而彌辣,但一來淳嘉沒有半點兒年輕人的毛躁,反倒是被許多人認為“具明君能君風範”,二來再拖個若乾年的,淳嘉都不需要做什麼,熬老熬死他之後,直接清算他兒子就好。
“故此攝政王與淳嘉之間,坐不住的是攝政王。”
“若非咱們紀氏還在,他們公襄氏叔侄早就鬥的一塌糊塗了!”
“淳嘉現在手中籌碼並不多,然觀其親政以來的做法:一不輕動要職,以安朝野上下之心;二親善年輕能臣,如那杜嵐穀之流,栽培嫡係心腹以為後用;三聯姻洛氏歐陽氏等僅次於我紀氏的名門,豐滿羽翼;更下降公主提攜寒門,又借賢妃布子北地,還召回歐陽燕然等老臣穩固大局壯其聲勢……攝政王這經年以來,怕是貼身裡衣已經濕透過幾遍?”
紀明琅哼笑道,“他要是放過這個削弱淳嘉的機會,等叔侄倆擺平了我紀氏,下一個就是攝政王府!”
“我紀氏對淳嘉好歹有著擁立之功,更有太皇太後與母後皇太後兩位宗親長輩在宮中,淳嘉再怎麼忌憚咱們,不到萬不得已,必然不可能徹底的趕儘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