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你待如何?”淳嘉按捺著煩躁勸了幾句,見皇後態度堅決,跪的紋絲不動,儼然鐵了心要他廢後,眼神就徹底冷了下來,徐徐吐了口氣,問。
顧箴知道他耐心差不多要告罄了,抿了抿唇,說道:“妾身不配為後,怎麼敢繼續占據後位?”
“自從你受冊以來,鳳印在手,宮中事務,也是你帶頭打理。”淳嘉看著她,語帶失望,“皇後該有的體麵,朕未曾短缺過。貴妃雖然嬌縱任性些,大體上也是敬重你這個中宮的。如今就為了這麼點兒口角,你就想著不做皇後了,你可對得起顧氏為你的辛勞?”
顧箴不為所動,她心想就是因為怕顧氏為你拋頭顱灑熱血,最後成為國朝第二個紀氏,本宮才不能再這麼下去了:“陛下對妾身,的確是很好的。是妾身對不起陛下,無才無德,打理不了六宮,更不能很好的約束貴妃等人,故此無顏再居中宮之位。還請陛下另選賢能之後,方才與您匹配。”
淳嘉合上眼,捏著額角,過了會兒,他沉聲道:“朕令敏貴妃禁足絢晴宮,閉門反思,你滿意了?”
“陛下以為,妾身今日是逼著您處置貴妃麼?”顧箴看著他,自嘲的笑了笑,眼底有著晶瑩閃爍,哽咽道,“妾身隻不過想知道,陛下為何立妾身為後罷了!”
淳嘉淡淡說道:“你是朕大婚時候的老人,秉性如何朕心裡清楚,六宮之中,唯你為後,朕才能放心。”
這話聽著像是情話,但顧箴知道不是:“妾身愚鈍,絕非陛下所愛的貴妃的對手;出身足夠,且家父執掌定北軍,與攝政王關係密切;再加上膝下無子,縱然抱養皇子,到底不是親生,母子之間多少有著隔閡,將來不會釀成紀氏重演……所以陛下放心嗎?”
“皇後覺得,顧氏有紀氏之心麼?”淳嘉不答反問。
顧箴沉默了會兒,說道:“就算顧氏沒有紀氏之心,關鍵是,陛下信麼?”
淳嘉淡淡說道:“朕非刻薄之人。”
這句話他說的坦然自若,顧箴一時間竟然有點兒無言以對,她很想說那你為什麼那樣對待紀氏?
甚至連前皇後跟康婕妤,這兩個伺候了你多年的紀氏女,你也沒放過?
孝宗發妻庶人紀晟,你又何曾心軟?
就是孝宗的母親太皇太後,你也不隻是麵上情?
最讓人心寒的,是二皇子三皇子還是皇帝的親生骨肉呢,可皇帝什麼時候對這兩個孩子正眼看過?
你有資格說你不刻薄?
但她知道,她要是這麼問了,淳嘉肯定也是有著理由的,就是紀氏如何如何對不起他,以及,不對紀氏酷烈些,如何鎮得住局勢之類。
反正皇帝是真的不覺得自己刻薄。
……顧箴心中一陣陣無力感,她定了定神,說道:“陛下自然是仁慈的,然而貴妃血親先後聯姻皇家、高門,如今手握貞熙淑妃與溫徽賢妃之子,敢問陛下若是妾身,該如何自處?”
淳嘉聞言,抬眼睨她,要笑不笑。
他敏感的察覺到,皇後在試著讓他感同身受,或者說,在暗示自己如今的處境,與淳嘉當初同病相憐。
都是空有大義名分在身卻由於種種威脅岌岌可危,從而寢食難安。
“若朕是皇後,朕會不胡思亂想,坦坦蕩蕩的儘中宮之責。”淳嘉端起茶水呷了口,平靜道,“其實朕實在想不明白皇後為何要以紀氏而自危?如果不是顧氏行過紀氏曾經的罪行、或者將來打算效仿紀氏,難道是因為皇後認為紀氏是冤枉的?”
不等皇後回答,他又繼續道,“誠然朕是偏疼貴妃些,然而貴妃始終隻是貴妃。秦王與老七的外家再怎麼顯赫,也不過是庶子而已。朕膝下諸多子嗣,唯獨你跟前的楚王才是嫡子!”
“人皆有私欲,朕也不例外。”
“但朕自覺分寸拿捏並無不妥,貴妃年少嬌縱,皇後是宮裡老人,既為六宮之主,為何不能拿出六宮之主的氣度來,寬容些個?”
顧箴沉默了下,忽然冷笑出聲:“那貴妃呢?如果是貴妃為後,陛下,您也會勸她寬容忍耐麼?”
淳嘉平靜道:“首先貴妃不會為後;其次,當初前皇後臥病、貴妃代為主持六宮時,從來沒有像皇後這樣,自覺委屈了,就撒手不乾的。”
想了想,他補充了句,“當然,貴妃很少讓自己受委屈。”
言外之意,皇後你太無能。
沒辦法讓自己不受委屈。
所以這怪誰?
自然是皇後你太廢物。
“……”顧箴明白他的意思,張了張嘴,一時間卻有些無言以對。
她還能說什麼呢?
皇帝很坦然的承認了他是偏袒貴妃,但他也強調了,他對皇後也是敬重的。
按照這時候的世情,敬重正室的前提下,偏愛幾分側室,原也是人之常情,不該被指責。
如此正室彈
壓不住側室,隻能怪正室自己能力不足。
至於顧箴真正在意的,皇帝會不會日後廢棄自己改立雲風篁,會不會選擇雲風篁膝下皇嗣入主東宮而不是皇後名下的皇子?淳嘉都態度堅決的否認了。
作為天子,他這麼表態了,顧箴也不好說自己不相信,讓他拿出更多的憑據來罷?
沉默良久,顧箴慢慢兒從地上站了起來。
由於跪的時間比較長,她起身時踉蹌了下,萬幸皇帝眼疾手快伸手扶了把,否則差點兒摔著了。
“皇後。”她心裡憋著氣,不想跟他道謝,就默不作聲的推開他手臂,趔趄著到離他比較遠的地方落座。
皇帝也不生氣,平靜的看著她坐下了,才緩聲道,“朕為天子,爾為中宮。既然坐在這個位子上,手握大權的同時,自然也有著責任。皇後並非朕之發妻,是從夫人位上晉升上來的,算起來住進這延福宮的日子,尚不足一年。故而皇後今日的失態,朕不會計較。但……沒有下次了。”
見顧箴抿著嘴,將頭轉向旁邊,他問,“明白麼?”
“……”顧箴一聲不吭,跟他僵持片刻,方用極為勉強的語氣道,“妾身遵命。”
她還是不痛快。
不過淳嘉不在意,若無其事的問了問楚王的情況,做足了敬重中宮重視嫡子的姿態,這才施施然離開。
隻是出了延福宮之後,皇帝神情就有些不好,沉吟了下,便命帝輦往浣花殿去。
“陛下這會兒過來,莫不是皇後娘娘給您告狀了?”雲風篁一早聽說皇後請了淳嘉去延福宮的事情,見皇帝又來自己這兒,早已想到緣故,笑盈盈的迎了他入內落座,端起宮人沏上的茶水吹了吹,就含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