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婕妤懸梁時身上帶著遺書?”雲風篁聞言十分意外,這時候前朝正在圍繞著雲婕妤母子之死爭論的熱火朝天,準確來說,是殷衢與興寧伯爭論的熱火朝天,其他臣子大抵是在旁敲側擊的套話、和稀泥。沒辦法,前日夜裡才發生過宮變,他們現在實在沒心思理會太後與貴妃之間的爭鬥。何況興寧伯府無論是在淳嘉親政前還是親政後都不受重用,雖然他們家有太後在宮裡,可自從安妃失寵後,接連送進宮的倆女兒都不得意,甚至人都沒了,朝臣們揣測聖心,約莫是忌諱紀氏這前車之鑒,雖然敬重慈母皇太後,卻不願意興寧伯府得勢,自不必對袁氏太過逢迎。而敏貴妃雲風篁呢,出身既不高,在前朝縱然與部分臣子有著聯絡,到底難成氣候……最主要的是宮變之際皇帝安排人接走了兩個康健的嫡子,卻沒管平素寵愛萬分的秦王昭慶,可見皇帝對敏貴妃縱然有著憐惜,卻也有限。故此也不是很看好絢晴宮。群臣如今心裡倒是有些嘀咕,宮變才發生,後宮就開撕,這是幾個意思?是皇帝的授意呢還是太後貴妃的矛盾已經尖銳到了這種地步,前朝宮變之際,她們還不忘記捅對方一刀?想得多,顧慮也多,自然不敢輕易表態。這一點雲風篁也清楚,也是殷衢愛女心切,對於溫徽賢妃留下來的七皇子重視非常,念及雲風篁昨晚那種情況還是將淳嘉沒提的七皇子帶在身邊,才願意站出來為她據理力爭。要不是七皇子有這麼個外祖父,如今朝上必定沒人站出來幫她說話,也就是淳嘉還算憐愛她,或許會給予她自己上朝自辯的機會。否則……雲風篁在心裡歎口氣,對淳嘉越發的怨懟了幾分。要是謝無爭未曾被迫致仕,他這會兒差不多也該有資格上朝了。這嫡親的堂哥,既有血脈之親,又是利益一致,自然會不惜代價的為她爭。其他人……殷衢這種人,碰見一個已經是運氣好了。再沒有碰見第二個的道理。而且殷衢也不是全心全意為雲風篁好,不過是外孫在她手裡,為了外孫考慮罷了。貴妃沉吟片刻,側頭問底下的宮人:“遺書裡都寫了些什麼,讓皇後娘娘不在乎晦氣的留到這會兒?”她心裡有些懊惱,真是太大意了,當初目送雲婕妤進屋去自我了斷的,怎麼就沒想到她會落下來遺書?也是這兩年六宮沒有一個能打的,使得絢晴宮上下,多少有些驕縱輕狂出來,沒有初入宮闈時的謹慎了。朱萼的事情是一件,雲卿縵的遺書又是一件……雲卿縵懸梁時雲風篁就在外頭,這封遺書沒準就是留給她的呢?也不知道裡麵是否有不適合外傳的內容?“娘娘容稟,雲婕妤的遺書裡明言,四皇子乃翼國公夫人所害。”宮人輕聲說道,“雲婕妤因此遷怒秦王殿下與昭慶公主殿下……”雲風篁怔了怔,說道:“此話當真?”“皇後娘娘已經派人前往前朝,將遺書當眾轉呈陛下過目。”宮人笑了笑,道,“本來這封遺書一早應該呈遞陛下做主的,隻是當時昭慶公主殿下的事兒才傳出來,娘娘跟陛下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皇後娘娘考慮到雲婕妤左右已經伏誅,再加上翼國公夫人到底是朝廷欽封的一品外命婦,不可輕動,原打算好好兒徹查,得出一個比較可靠的結論之後,再稟告陛下。但之後不是諸多事情纏身麼?皇後娘娘還病了幾場,這就拖了下來。”這當然是借口,皇後扣著這封遺書肯定想要有所作為的。其他不說,就說要挾翼國公夫人關鍵時刻幫忙什麼的,未必做不到。如今拿出來,恐怕也是覺得雲風篁這次就算自己過不了關,也不會放過翼國公府,而翼國公府若是有個閃失,這封信也沒什麼用了,這才拿出來……雲風篁心頭百味陳雜,雲卿縵……雲卿縵……這個曾經的手帕交到底是是個什麼心思,她一時半會的也看不清楚了。這封遺書,皇後大概以為她是錯失了的。但實際上,雲卿縵應該就是專門留給皇後看的。畢竟當初雲卿縵當著雲風篁的麵進屋懸梁,從頭到尾都沒暗示過會留下隻字片語,倒是提過在乘彩殿裡可能有些東西……那些雲風篁都拿走了的。至於說收屍,雲卿縵應該明白,雲風篁了解到自己進宮就是她算計的之後,不會有這樣的耐心。而且,雲卿縵是被什麼理由逼死的?謀害秦王與昭慶兩位殿下,致昭慶公主殘疾!雲風篁作為一個慈母,怎麼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幫害了自己女兒的人處置後事?那雲卿縵留這一封信給皇後,圖什麼呢?雲風篁揣測她當時肯定料不到今日,約莫是為了,讓皇後有理由跟翼國公夫人,或者說翼國公府搞到一起?淳嘉無意易後,但這建立在皇後以及顧氏的鬨騰,沒有超過他給劃的界限的基礎上的。他隻是想要一個乖巧的、日後不會也沒有能力轄製新君的中宮與後族,是誰都可以,不是非得是顧箴與顧氏。故此顧箴在後宮折騰也還罷了,皇帝知道她那點兒手段,並不是很在意。但要是兜搭上了翼國公府……哪怕皇後跟翼國公夫人聯手也沒能折騰出點兒什麼,隻要她們聯手的消息叫淳嘉知道了,那皇後也完了。皇帝絕對不會放心一個嫡子尚未長成就試圖兜搭朝臣的皇後。尤其兜搭的還是皇帝自己的心腹。這是雲卿縵最後的心意嗎?她知道雲風篁的野望,也在備受冷落裡看清楚了淳嘉的心,所以留了這麼一手……隻是沒想到橫生枝節之下,皇後主動拿了出來,雲卿縵一番苦心,也就白費了。雲風篁輕輕歎了口氣,道:“本宮知道了。皇後娘娘的好意,本宮心領,他日必有厚報。”沒關係,皇後應該想不到雲卿縵的真正用意,扣了這麼久沒動作,沒準還真的覺得是個天賜良機,認為方便自己在關鍵時刻轄製翼國公夫人乃至於翼國公府……憑著這一點,等這一關過去,雲風篁也能挑撥淳嘉懷疑皇後了。“皇後娘娘說,也不必等往後。”宮人笑了笑,道,“皇後娘娘聽說娘娘跟前的秦王殿下跟昭慶公主殿下此番受驚不小,這事兒,權當給兩位殿下壓驚了!”“……”雲風篁沉默了下,明白皇後的意思,這封遺書送到禦前,於情於理都能夠為絢晴宮爭取極大的緩衝餘地,皇後以此來換取秦王跟昭慶從此在學堂裡沉寂……目的不問可知,好讓皇後養大的三皇子出挑,以壓下絢晴宮的勢頭。皇後是真的不擅勾心鬥角啊!貴妃在心裡歎口氣,其實,就算皇後今兒個不派人來這樣要求,衝著淳嘉這次沒安排秦王跟昭慶,她還能繼續讓這倆孩子搶風頭?算算十皇子跟十二皇子的年紀,進學也不過是後年大後年的事情了,皇帝對長子長女不算真心,當初尚且專門撥冗在太初宮偏殿親自教誨了大半年。輪到被寄予厚望的嫡子,說不得就要帶在身邊親自教誨。這麼著,雲風篁又不是傻的,怎麼可能繼續逼著倆孩子努力學習,同嫡子爭鋒?要爭,也該在暗處,在淳嘉考慮不到的地方爭。否則不是平白惹皇帝不喜麼!她露出為難之色,躊躇良久才應下,目送崇昌殿的宮人離開後,雲風篁思索著接下來的對策:貴妃跟太後的撕架,以及雲婕妤母子的死,不管怎麼個聳人聽聞法,都局限於後宮之中。但皇後遞上這封遺書,毫無疑問,這是直接牽扯到前朝了。哪怕信中隻涉及到了翼國公夫人而非翼國公……但外命婦,跟內命婦畢竟是不一樣的。韓氏這次無論如何也在劫難逃。但雲風篁如今沒空去關注這位的下場,她在考慮淳嘉的想法。毫無疑問淳嘉現在一定很生氣。宮變帶來的波瀾尚未平息,後宮就給他鬨上了,他能不動怒麼?偏還不能發作,兩位皇太後還有十二皇子說是有驚無險,可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呢!至於雲風篁,卻是有孕在身。這要是平時八成是找韓氏平息了,但眼下又不合適,眼下宮變才過,皇帝剛剛斬釘截鐵的站了顧氏,如果這會兒牽扯翼國公府的話,哪怕隻是針對翼國公夫人,也很難不被解讀成雲氏帝寵漸馳。這對於想支持雲氏子弟掌握定北軍的皇帝來說,是非常不利的。畢竟雲氏迄今也沒在討伐訶勒的戰爭裡取得什麼過人的成就,甚至因為訶勒的偷襲,還被顧芳樹甩鍋,跟魏氏開撕了一回。那皇帝會找誰呢?這次的事情鬨的這麼大,終歸需要一個替罪羊來承擔一切的不是嗎?袁太後希望是雲風篁,雲風篁希望是袁太後跟皇後,皇後希望袁太後與雲風篁兩敗俱傷……皇帝,皇帝應該是希望來個無關緊要的人平息事端。雲風篁閉了閉眼,忽然問左右:“之前,孫聿派人來過?”“是呢娘娘。”清人連忙說道,“那會兒咱們還沒回來,有個眼生的宮人過來說了一嘴,也不是很明白,就是希望娘娘能夠替皇城司使緩頰一二。當時娘娘不在,底下人不敢擅專,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這是雲風篁之前才從前朝回到絢晴宮的時候就聽說了的,但她當時千頭萬緒多少事情忙不過來,哪裡有空理會孫聿的死活?此刻聞言若有所思,倒是道:“派人去同孫聿問問,叛軍到底怎麼回事?”“娘娘?”清人心頭一動,“您是懷疑,太後娘娘跟發動宮變的那些人……?”“想什麼呢?”雲風篁嘲諷的笑了笑,淡聲說道,“你是當太後是傻的,還是陛下是傻的?太後娘娘再怎麼想鏟除了本宮,又怎麼可能同叛軍有所勾結?前兒個晚上,陛下可是親自登上城樓坐鎮的,天顏更是因此受到些許折損……你想想看那支流矢若是當真傷著了陛下,太後娘娘承擔得起後果?”袁太後是絕對不會拿淳嘉的安危開玩笑的,這一點,有腦子的都清楚。淳嘉傷了殘了對太後來說,不管是利益上還是感情上,都是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宮變這事兒,太後不可能提前知道了卻無動於衷,隻是為了用來坑雲風篁……在太後眼裡,雲風篁的分量再重,又怎麼重得過皇帝?“如今對本宮、慈母皇太後還有皇後來說,最要緊的,就是所謂的舟楫傾覆、雲婕妤母子之死,哦,才添了個雲婕妤遺書……”雲風篁緩聲說道,“你知道為什麼麼?”清人下意識的問:“為什麼?”“因為本宮這些人都清楚,宮變也好,叛軍也罷,廟堂之事,儘有陛下做主,本宮這些人,既沒機會操心,也不需要操心。”貴妃歎口氣,“所以才能夠在宮變發生後,立馬就鬥起來!但本宮既然是靠帝寵來抗衡慈母皇太後的,又怎麼能夠不弄清楚,陛下眼下的考量?”淳嘉如今肯定是不想-操心後宮之爭的,他最操心的必然是叛軍之事。之所以容忍,一則是看袁太後麵子,二則,是考慮到宮變這種事情毫無疑問會抹黑他聖明天子的清譽,也會引起天下人心浮動,任憑興寧伯將宮闈爭鬥鬨大,也能衝淡一下氛圍。但皇帝就算坐在帝座上聽上一上午興寧伯跟殷衢的唇槍舌戰,他心裡最惦記的,定然還是宮變。也許,可以從這兒入手。雲風篁沉思著,目光閃爍,這一回她算是被打了個結結實實的措手不及,可不能就這麼算了才是。脫身……從說服皇後起,她就不是隻能被動挨打了,她現在想的是,怎麼將袁太後拖下水,讓這位太後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娘娘,遺書送上去了。”此刻崇昌殿上,近侍正語速飛快的稟告皇後,“隻是……婢子聽說,陛下知道後,臉色不太好?”顧箴聞言並不驚訝,淡淡說道:“宮變的事兒到現在還沒個像樣的說法出來,後宮就出了這樣的事情,陛下心頭定然十分惱怒。他如今就盼望著殷衢能夠說服興寧伯,將事兒彈壓下去……本宮送這麼封遺書過去,不啻是火上澆油,陛下能高興?”“既然如此,娘娘何必還要將那遺書送過去?”左右都是一怔,急切道,“這眼接骨上,就算要給貴妃解圍,卻何必要惹陛下不喜呢?”“那封遺書怎麼來的你們都忘記了麼?”顧箴皺起眉,“本宮至今吃不準,是雲卿縵所為,偶然落入本宮手中呢,還是貴妃所為,專門挖了坑在等本宮跳?貴妃什麼為人你們還不清楚?看著同她毫無關係的人與事,也不能保證真的清白,遑論雲卿縵跟貴妃……嗬嗬,那可是少年時候過來的手帕交!本宮不相信貴妃,當然也不能相信雲卿縵!不然,這許多日子了,為何不嘗試聯絡翼國公夫人?正好趁這機會將遺書送出去,到底怎麼回事,本宮沒那本事查出什麼端倪來,還是讓陛下去罷!”至於說淳嘉的不喜,皇後也不在乎,“反正這次的事情,是慈母皇太後跟興寧伯惹出來的,陛下要怪,也應該怪那兩位不識大體。就算陛下因著偏愛遷怒本宮,這種事情以前又不是沒有……本宮早就習慣了!芍兒說的對,總是等著彆人來找咱們的麻煩、總是等著事情主動牽扯上咱們,一次兩次三次的,還當本宮沒點兒脾性了!你們看看這兩年宮裡頭,有幾個人惹是生非敢主動拉上絢晴宮的?甚至連伊氏曲氏那邊都沒人招惹!是貴妃德高望重麼?還不是誰都知道貴妃手段狠辣蠻不講理?!”“既然如此,這次也該我延福宮表個態,令前朝後宮都知道,本宮雖然愚鈍,卻也不是是個人就能夠拖下水的!”說實話,顧箴這會兒真有點後怕了。不是怕彆的,就想著袁太後既然如此突兀的對付上了貴妃,甚至還扯出了早就被遺忘的雲婕妤母子……那,這位太後會不會打算一鍋端,連她也給安排了?顧箴實在吃不準春慵宮這位主兒在宮變的那大半夜都做了些什麼,畢竟她當時也是六神無主了好一會兒,壓根沒注意自己宮人的來去的,萬一如今看熱鬨、留一手,最後貴妃涼了,跟著太後就一口氣不歇的針對她呢???這太後太可怕了。她自己絕對應付不來,還是先拉著貴妃一起將袁太後送走,到時候再說罷。至少淳嘉力保嫡子的做法,給了顧箴覺得自己未必熬不過貴妃的信心。“皇後就是個蠢的。”而此刻,太初宮的偏殿裡,藥味嫋嫋,袁太後睜開眼,看清楚殿中就隻蘸柳一個,才輕聲喚著,讓她給自己倒了點兒溫水,順勢問了問如今的局勢。了解後,就歎口氣,道,“必然是被貴妃說動了……哀家也沒指望她會老老實實的袖手旁觀。隻是哀家親自下場的熱鬨,是那麼好看的?”蘸柳低聲說道:“您放心,都已經安排好了。”袁太後點了下頭,籲道:“哀家還有點兒頭暈,繼續休憩了,你看著點,要是有什麼變故,再叫醒哀家。”語罷,又沉沉睡去。蘸柳趕緊將喝過的水杯處理掉,又收拾了下,做出太後從未清醒的樣子,看了眼外頭,低歎一聲,繼續靜靜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