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九苗(2 / 2)

這是黥麵之刑。

為了讓罪奴不亂跑,又不喪失勞動能力,故而刺上這種醒目的文字,是什麼罪就刺什麼,為了讓字牢牢地刻在罪奴的臉上,黥麵之刑十分複雜又十分痛苦,要經過描繪、拍刺、刮血、抹炭等等步驟,一針一針將字點出來。

這將是一輩子也洗不去的汙點。

楊嬋看著“叛亂”二字,悚然地抬起頭,看向神情依舊平靜的少舸,她試探著問:“陳塘關毗鄰南部諸國,商王登基以後,東夷和九苗陸續叛亂,聽說太子領命討伐九苗大獲全勝,九苗潰敗,族人四散,東西奔逃。”

“你們難道就是那反叛的九苗一族?”

少舸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他溫柔地理了理床上那個人鬢發,說:“我和阿姐在戰場上走散,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她。”

“姑娘,”他抬起頭,又一

次懇求,“求求你救救阿姐。”

楊嬋連連後退,她自己本來就是個大麻煩,誰能想到麻煩還想講究吸引力法則,讓她吸引了另一個大麻煩。

她道:“你們是九苗的罪奴,商王一直在搜查你們,我怎麼敢救你們?!”

少舸苦笑道:“就算是姑娘這樣心善的人也不願意對我們施以援手嗎?”

“少來道德綁架我,”楊嬋昂著頭,道,“我與你們素未相識,憑什麼冒著風險救你們?”

她又不是哪吒那般隨心所欲的人。

她心裡裝了太多東西,做什麼都心有顧忌,何況是九苗這樣的麻煩。

少舸沉默良久,在燈火閃爍的下一個瞬間,說:“我知道姑娘幫我們風險很大,我不會讓姑娘白幫忙的。”

“姑娘隻要肯出手救治阿姐,試一試也行,不管成功與否,我都會獻上無上的至寶,以報姑娘大恩,”

楊嬋哼了一聲,她道:“這世上能有什麼無上至寶?”

“是啊,能有什麼至寶讓擁有寶蓮燈的你也能心動?”少舸淡道,“其實我也不確定姑娘看了這個會不會改變主意,出手相幫,但姑娘既然來了,看一看又何妨呢?”

少舸說的太平淡太尋常,楊嬋頓了頓,還是遲疑了。

少舸見楊嬋遲疑,也不賣關子,將懷中一直藏著的獸皮拿了出來。

見他拿出此物,一直毫無波動像個死人的人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身形瘦弱,和她那個碩大的肚子相比,她的四肢有些過於纖細了,仿佛她周身所有的營養都被吸去了,將她吸成了一具骷髏。

少舸一頓,低頭,對上她的那雙紫瞳。

“阿姐。”

“不要。”她聲音很沙啞,應該是很久沒有說話了。

少舸自楊嬋見麵以來,第一次沉下眉眼,嚴肅地喊:“茶茶。”

“不要。”茶茶毫無波瀾。

楊嬋注意到她露出來的纖細的胳膊上全是醜陋的疤痕,此外,和蒼白的臉顏色不同,她的四肢也呈現出烏青色。

少舸皺著眉,與茶茶無聲地對峙著,但是茶茶即便虛弱得動彈不得,依舊不肯讓步。

少舸深吸一口氣,不再同茶茶講理,他一把拉開茶茶的手,將手中的獸皮交到了楊嬋手中。

楊嬋將獸皮展開,看見了上麵的文字,從開頭念起:“觀天之道,執天之行......”

她的臉色開始變得凝重:“......心生於物,死於物,機在於目......”

一些散亂模糊的記憶開始複蘇:“......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陰陽生......”

雲華那溫潤如春風一般的聲音拂過耳朵。

“混沌生天地,陰陽輪轉,生其四象,萬物循律而生,循律而滅,是為自然。”

雲華一邊說,一邊在楊家的石牆上拿筆蘸水,在牆上比比劃劃。

她一隻手抱著楊嬋,一隻手拿筆畫畫,竟然兩邊都很穩當。

楊嬋剛睡了一覺,被聒噪的蟬鳴聲吵醒,撒嬌似的縮進雲華的懷裡,閉著眼睛在夏日的午後依舊昏昏欲睡,她抱著雲華,呢喃著:“阿娘。”

雲華似乎輕輕笑了笑。

她並沒有因為楊嬋而停下自己的筆,她繼續畫,一邊畫,一邊又說:“自然之道靜,故天地萬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陰陽生。”

這些深奧又艱澀難讀的語言讓楊嬋念起了前世語文課堂上舅媽舒緩的語調,困意更深。

雲華終於將手裡的八卦陣畫了完全。

她丟了手上的筆,用手細細觸摸上麵的自己親手書寫的文字,她的手點過一個又一個,每點上一個,她都會說一句。

這些斷斷續續的文字,連起來便是一句剛剛好的卦象,最後她說:“於是,乾為天,坤為地,震為雷,艮為山,離為火,坎為水,兌為澤,巽為風。”

她話音一落,楊府狂風大作,在她懷裡睡的安生的楊嬋醒了。

她被這風吹得一哆嗦,一個勁兒地往雲華懷裡躲。

雲華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四方的風,竟然落下熱淚。

楊嬋發現雲華哭了,慌張地伸出圓乎乎的手要去擦她臉上的淚水,她苦惱又不解,喊:“阿娘,你怎麼了?”

雲華勾起嘴角,看著她雖然在笑,眼淚卻如傾盆大雨一般洶湧。

她說:“我啊,念起我的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