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計劃(1 / 2)

楊嬋在午夜夜深人靜的時候提著燈,沿著無人的山路,一路走到山底的洞穴中。

臘月末,外間夜風寒涼,山洞中也不遑多讓,甚至寒冷更甚,為此,少舸在洞穴的深處點滿了火,烈火灼燒,遠看起來就如同沉浸在黑暗中的太陽一般。

楊嬋來這裡許多次,茶茶已經熟悉她的步子,聽到她的腳步聲,默默睜開了眼睛。

山洞裡不分晝夜,她困了就睡,睡夠了就發呆。

“少舸,”茶茶說,“楊嬋來了。”

陪在一邊少舸輕輕應聲,他抬頭往幽暗的遠處望去,看見楊嬋提著泛著白色光芒的寶蓮燈從黑暗裡走來。

這一回,楊嬋的表情要凝重許多,她提著燈,站在燈盞燃燒的風口,告訴他們:“太子帶著大軍在陳塘關附近搜查茶茶和國書的下落。”

茶茶沒什麼反應,但少舸震驚地站了起來。

楊嬋走過來,照往常一般為茶茶調理虛弱無力的身體,她將手隔著被褥輕輕放在茶茶滾圓的肚皮上,肚子裡的孩子回應一般踢了她一腳,在她手中留下一個小小的凹陷。

楊嬋繼續說:“不僅如此,他還帶了大批九苗的戰俘,東夷戰局未定,戰事吃緊,前線軍餉欠缺,這些戰俘行軍時留不住,又不能放了,他們被交到了陳塘關。”

少舸的表情也跟著凝重起來。

他似乎疲憊極了,他抬起兩手,蒙住了臉,然後呼出了口濁氣,但這氣怎麼也吐不乾淨似的,少舸胸中還是悶著一團驅散不開的烏雲。

他說:“天下大旱,顆粒不收,饑荒四起,春耕將臨,春祭萬人坑就是他們的去處。”

這話說出來,饒是了解前情的楊嬋也愣住了。

少舸放下手,說:“我的錯。”

茶茶終於有了點反應,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乾枯的手從溫暖的被褥中伸出,抓住少舸的衣袖,帶著疑問的重複道:“我的錯?”

少舸搖了搖頭,蹲了下來,抓住茶茶的手,說:“是我的,不是阿姐的。”

“唔。”茶茶應該是想反駁點什麼,但她連個人都不算的小怪物,笨嘴拙舌的能說出什麼呢?

楊嬋皺起眉,問:“你的意思是他們都會死?”

“為什麼?他們已經打敗九苗了,何必再趕儘殺絕?再說,就算要趕儘殺絕,大火那夜就該做乾淨,拖到春祭算什麼?”

少舸一頓,看了楊嬋一眼,發現她是真不懂,便溫聲解釋道:“大商敬畏鬼神,謹遵神旨,人祭興盛,天下大旱,春耕又快來了,今年不能不再下雨,他們肯定會祈求龍王施恩落雨,誠意便是戰奴的性命。”

楊嬋停了手,不可置信地罵了一句“荒唐”。

“既然龍王能夠下雨,天下大旱,為什麼不落雨,還要人的命去抵?!”

少舸對楊嬋這句話略感詫異,這話說的就像龍王落雨是職責所在,是理所應當,不做就該挨打一樣,但是他們這些凡人,靠天地、靠山水

吃飯的卑賤生靈,對神明那等法力高強的人可不就是跪著,祈求著施恩嗎?

少舸畢竟是個普通人,他不覺得春祭是錯,但若是祭品是自己的族人,他就覺得有錯,讓他難以承受。

他將楊嬋的憤怒視作對他們一族遭遇的同情,心中一暖,說:“姑娘慈悲。”

楊嬋慈悲?

她到現在還執著於殺上天庭,把除了哪吒在內的神仙們殺乾淨呢。

她隻是沒能力去做而已,思想可照樣混賬。

楊嬋向來很有自知自明,沒有認這句慈悲,冷著臉,問少舸:“你打算怎麼辦?”

“你要救他們嗎?”

少舸不答,他看向了茶茶,過了會兒,對楊嬋說:“有些話,需要跟姑娘單獨說,可否?”

楊嬋點了點頭,起身,跟著少舸去了地上。

地底空間狹窄,聲音壓得再低,回音就夠茶茶聽的,最安全的還是地上。

他們此時正在山洞外麵的半山腰上,冬夜時節,天上的星辰遠不如仲夏和秋夜,稀稀拉拉的,就算是月亮也是細細的殘月,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但是他們眼前卻沒有被黑暗覆蓋,俯瞰山下風光,冷清寂寥的鄉野間竟然零星閃爍著橙紅色的火光。

那是徹夜搜查的陳塘關的士兵。

楊嬋對少舸說:“你看到了?我看那太子殿下不把茶茶找出來是不會罷休的。”

少舸默默點頭,在寒風中,淡淡地說:“阿姐是不可能再跟著他的。”

“找出來就不一定了。”

“不可能。”

“為什麼這麼肯定?”楊嬋轉過頭,狐疑地看著他,問,“你總是阿姐阿姐地喊她,我以為......所以,是因為你喜歡她?”

“不是因為這個。”

少舸點了點自己臉上某點,那和茶茶臉上的傷疤位置一模一樣,他一向一副笑模樣,就算是走投無路的境地也掛著疲憊的笑容,可這時,他臉色陰翳,帶著隱隱的怒氣說:“阿姐臉上的字是那位太子親手刻的。”

楊嬋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經曆了什麼,但是,我不認為能做出這種事的人會是阿姐的良人。”

“阿姐不可能再跟著他。”

“可茶茶肚子裡......”

少舸打斷了她:“那孩子如果能平安降生也隻會是九苗人,而不是殷商王族。”

說罷,他又掛上了笑容,對楊嬋微微笑道:“其實,這些時日我一直在想孩子的姓名。”

“九苗的母蠱總是沒有自己的名字,我怕這孩子長大以後也沒有,所以,想現在替她取了。”

他看向璀璨的星辰,看著周而複始的冷月,深處於深冬,他卻仿佛置身於烈日灼燒的盛夏,耳邊蟬鳴不絕,萬物昌盛,他說:“我想,就叫她四象吧。”

“四象不是毒蠱的意思嗎?”楊嬋奇道,“給孩子取這種名字可以嗎?”

“可以,”

少舸說,“混沌分天地,天地化陰陽,陰陽變四象,四象生萬物。”

“四象是初始、是變化,也是終結。”

“九苗一族的掙紮與罪孽到她身上,就終結了。”

“姑娘,”他笑著說,“這世上有了四象,便再不會有四象蠱了。”

楊嬋皺著眉,問:“這孩子的名字你可以等到她長大以後再取,現在取,還特意告訴我,是打算去尋死了嗎?”

“抱歉,”少舸低下頭,說,“阿姐不能不護,但族人也不能不救。”

“你跟我道什麼歉?”楊嬋淡道,“想要護她的是你,想要救九苗的也是你。”

“你們的恩怨,與我無關,我是不會摻和的。”

話是這麼說,楊嬋卻還是多管閒事地問了一嘴:“現在太子入駐陳塘關,軍備森嚴,不同以往,你連入城都難,又要怎麼去救你的族人?”

少舸看向她,說:“我需要一張陳塘關的城防圖。”

楊嬋一頓,緊接著立馬拒絕道:“我怎麼會有城防圖,而且就算有,怎麼可能交給你?!”

“我不需要太詳細的,”少舸跟楊嬋接觸多次,知道她嘴上強硬,但非常心軟,他說,“姑娘,你曾站在陳塘關那座最高的巡防塔看過城中全景嗎?”

楊嬋咬著下唇,不答。

少舸將懷中的書卷交到了楊嬋手中,他道:“陰符經是占卜的經書,亦是兵書,奇門八卦,五行遁甲,都會有所涉及,姑娘用它就能看明白陳塘關的城防。”

楊嬋手忍不住緊緊攥住陰符經,這是她冒險救茶茶該得的東西,但誰能想到如今成了幫九苗人逃亡的工具。

她沉默了好久,最終才抬起頭,收下了陰符經,問:“拿了城防圖,你打算怎麼做?”

“少舸,大商的士兵不是吃素的,陳塘關的也不是,你隻有一個人,一把刀,怎麼將他們救出來?”

少舸淡笑道:“我救不了他們,九苗一族的命運在千年前就結束了,此後數年不過是續命罷了,我知道,九苗的命數已儘。”

“那你......”

“但我是九苗的少君,有些事必須去做,我會拚了命地救他們,然後死在這條路上。”

第二夜,楊嬋回到山洞時,多了一根木棒。

她在少舸麵前畫了那一副城防圖,這圖粗陋極了,隻是麵前按照卦象走向大概畫出了陳塘關內的布局。

但這也夠了。

在這場注定失敗的旅途中,少舸本也不需要太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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