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允諾(2 / 2)

“不過,我不是因為他們的死才燒掉原卷的,”她皺了皺眉,“那個時代很混亂,神、妖、人、鬼差彆並不大,有些東西太僭越了,不該留下來。”

“僭越?”

這個詞用的很奇怪。

玄女看著她沉默了很久,最終歎了口氣,問:“你知道涿鹿之戰嗎?”

楊嬋點了點頭。

那麼大的戰爭,遺禍直到兩千年以後的今天一直殘存,楊嬋怎麼會不知道。

玄女說:“涿鹿之戰之所以到最後能鬨那麼大,當然不是軒轅與……他人間之主的爭奪,而是人與神爭奪三界主位的戰爭。”

“我叔叔創立了人間,我母親創造了人,可是這些創造的東西反過頭來反噬我們自身,這是當時天庭大動乾戈的主要原因。”

“一直以來都是仙界選人主,凡人爭破頭了,也不過是求得我們垂憐以望獲得我們的支持,我們從不乾涉人間任何一場戰爭,但是人主最後的決定權永遠在我們手裡。”

“這便是君權神授。”

“可當時他顛覆了這一自人間創立以來的規矩,違抗了我們的命令,”玄女皺著眉,“他,打算反了天。”

“當時沒有神仙能夠接受,於是,大戰開啟,無數仙人下了凡,攪和到裡麵。”

“有了他的反,鴻鈞放下來可以登天的仙梯都成了無所謂的東西,那時妖怪,甚至一些散漫過了頭的散仙也加入到他的隊伍,”玄女的語氣冷了下來,“他們說他們想要自由。”

“無視秩序的自由隻會帶來混亂,我們的先輩們為了一個和平和文明的三界付出了那麼多,犧牲了那麼多。”

“我的母親甚至這一生都在為了秩序和和平奮鬥,最後以身補天,也是為了進一步劃開三界模糊的邊界。”

“難道他們說要自由,說要逍遙,就要把前人的所有通通否定嗎?”

“他或許一開始僅僅是不滿天庭的決議,想要爭一爭,可他爭到後麵無論想與不想,結果已經是在反天了,因為他,無數居心不安的人聚在九黎之後,渴望借著他的勝利,把三界的隔閡徹底打破,隨性恣意,胡作非為。”

“我和叔叔都是不可能讓事態繼續發酵下去的,所以,我下了山。”

然而,玄女下山後麵臨了和天庭眾神一樣的問題,反天的勢力已成氣候,尤其是蚩尤太成氣候,不是輕而易舉可以解決的。

“可那場戰爭出乎我的意料,實在是打了太久了,打到後來,這場戰爭原初所要爭奪的自由和秩序都失去了意義,所有人形成共識‘戰爭已經釀成大災,必須儘快停止。’”

“神與人重新走上了談判桌,但這一次,依舊沒有人願意讓一切前功儘棄,大家為了各自的立場和利益吵得不可開交,始終找不出一個解決方法。”

“最後……”

涿鹿之戰的內幕楊嬋從未聽過,但她知道結局,於是她猜測道:“最後,蚩尤低頭了?”

“不,”玄女糾正了她,“最後是他以為我低頭了。”

玄女閉上了眼,聲音如同昆侖山終年不化的冰雪,讓人脊骨發寒:“兵者,詭道也。”

“利而誘之,亂而取之。”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嬋兒,”她說,“那一場陰謀是我親自設計,親自執行的。”

她抬起雙手,睜開眼,看著帶滿繭的手上,似乎還湧動著兩千年前蚩尤的血,靜默許久,道:“他的頭,也是我親自斬下的。”

“我付出了該有的代價,我不會後悔,可是……”

可是什麼?

玄女忽然咳嗽起來,楊嬋將陰符經丟在一邊,快步上前,扶住玄女的肩,焦急地呼喚門外的侍女,侍女們進來,看見玄女將厚實的被褥都咳得浸了血,也慌作一團,不知所措。

楊嬋見狀,喊道:“照顧祖母!”

轉身就奔進雪裡去尋找外麵的玄素。

玄素不知道去哪裡了,她跑進大雪裡,回到屋子裡也沒看見她的身影,她隻能一間一間地找她,一邊找一邊大喊:“阿素,你在哪裡?!”

她人是沒找見,但玄素被她這一聲聲喊,喊的現了麵。

楊嬋不多囉嗦,開門見山:“祖母又咳血了,很嚴重,你快去看看。”

楊嬋見玄素手裡的藥碗都掉到了地上,碎了一地,她扶著木門,還不及喘氣,大聲喊道:“祖母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玄素的身影當即消失在原地,隻留下一陣青色的神光。

楊嬋終於敢喘口氣,她滑坐在門外,感受著喉嚨裡迸出的血絲,呼吸幾下,又從地上爬起來,往玄女那邊走。

玄素將無關人等全部趕了出去,那件屋子除了玄女不斷的咳嗽聲,什麼也沒有。

楊嬋看著侍女們進進出出,什麼忙也幫不上,隻能在原地乾著急。

她站在庭院裡,踩在雪上,來來去去地走,不時往屋裡張望,急速奔跑過後渾身泛出的熱氣已經冷卻下來了,她渾身發抖,不知是嚇得還是凍得。

天色慢慢暗下來,裡頭玄素還沒出來。

玄女生命垂危,女媧宮亂成一團,也沒有人注意到楊嬋,任由她一個人在雪中孤獨立著。

她雙臉凍得通紅,卻不敢回

屋取暖,在雪裡站不住了就到門口站一站,透著木門裡透出來的縫,感受到不多的暖意。

到後來,她站也站不住了,便蹲下來,團成一團,挨在門口,耳朵靠著凍得起冰的門,想要聽出一點示意安全的訊息,但是什麼也沒有聽見。

等待漫長而熬人,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忽然開了。

楊嬋緊緊靠著門,這一開,就徑直倒到屋裡,栽倒玄素的腿上。

玄素緊皺著眉,在看到她的下一秒,又鬆開,她壓低聲音,問:“小麻煩,你呆這裡做什麼?”

楊嬋張望著屋子裡的玄女,悄聲問:“祖母怎麼樣?”

玄素聞言,麵色一暖,彎下腰,終於像個長輩一樣,揉了揉她的頭,溫聲安慰道:“沒事,你彆擔心。”

楊嬋蹲了太久,又凍了這麼久,腿酸的起不來,玄素小聲罵了一聲“笨蛋”,又將她扛到肩上,輕輕關上身後的門,手上幻化出一件厚厚的大氅,拍了拍楊嬋滿身的雪,然後把溫暖的大氅裹到她身上。

楊嬋打了個噴嚏,玄素嫌棄地看著她,說:“這黃土可是上古是遺留下來的聖物,再造肉身是跟你開玩笑嗎?你挨了打,照樣疼,受了寒,照樣病。”

楊嬋低下頭,沮喪地說:“知道了。”

玄素將她拖走,楊嬋眼睛卻還落在身後的屋子上,為了往後看,身體都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形狀了。

玄素見狀,也沒有多說她,任她去看,直到把她塞回溫暖的房間裡。

楊嬋不看了,轉過頭來看玄素,問:“祖母真的沒事了?”

玄素想裝凶,但沒過兩刻又被自己的難過衝刷乾淨,她苦著臉,說:“騙你的。”

“姐姐這病都熬了好兩千多年了,如今,”玄素低下頭,聲音低啞道,“也算是要熬到頭了。”

楊嬋臉色一白。

玄素坐到床下,緊緊攥著拳頭,怒中帶著悲:“當年一戰就不該讓她下山,更不該讓她親自動手。”

“心病難醫,如今藥引已死,”玄素捂著臉,哽咽道,“根本已經病入膏肓,無計可施了!”

寂靜的屋子裡回蕩著玄素絕望的聲音,楊嬋坐在一邊,默默捏住自己如今鮮活的身體,心裡想,對不住,讓我先失約幾時吧。

她跪坐在玄素身邊,將這個遠遠比她大許多許多的長輩抱在懷裡,玄素呆在她單薄的懷抱裡,哭聲終於壓抑不住地放出。

楊嬋的懷抱更緊。

她低下頭,緊緊抱著玄素,許諾道:“我不下山了。”

玄素一頓,抬頭看向她,見楊嬋那雙小小的手包住了自己的雙手,堅定地對她說:

“我不下山了。”

“我會和阿素一起陪著祖母,直到終焉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