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朋友(2 / 2)

“我忤逆人倫,衣冠禽獸,屢教不改,罪無可恕。”

他的拳頭越捏越緊,他看著離他幾步遠的楊嬋,深吸一口氣,反問:“所以,你怕我了?”

楊嬋忽然撲到他懷中,緊緊抱住他,哪吒一怔,那些傷人的話全都咽下去了,楊嬋抱著他,沉默良久,忽然說:“我不怕你,我隻是有點吃驚。”

“不過,其實也沒有那麼吃驚,我其實……猜到了。”

“猜到了?”

“當然,”楊嬋勾起唇,想要笑,結果發現笑不出來,她說,“其實李靖推到你的神廟,讓我兩年成果功虧一簣的時候,我也跟你一樣真的想殺了他。”

“哪吒,”她低聲說,“要是當時我真的動手就好了,你也不會背上這種

罪。”

哪吒沉默良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或許更多的是慶幸。

慶幸楊嬋不像彆人一樣指責他,怕他,疏離他。

也慶幸楊嬋這樣溫柔而慈悲的人不必徒增殺孽。

“楊嬋,”他說,“我殺了很多人,本就不是好人。”

“彆的罪我能背,這罪,我照樣背的起。”

他低下頭,捧起楊嬋的頭,認真地看著她那雙乾淨的眼睛,說:“隻要,你彆離開我,就可以了。”

楊嬋抓住他的手趕忙說:“我也不是好人。”

哪吒捏了捏她的臉,輕斥道:“胡說八道。”

“我早曉得,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

她有最明亮的眼睛,也有最赤誠的心,讓他不管在多黑暗的地方都能發現她璀璨的光芒。

楊嬋眼中滾出了淚珠,說:“我也知道,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神仙。”

“我不是,”哪吒在楊嬋反駁之前,用手指點了點她的唇,輕聲道,“我隻是在努力做你的神明。”

他強調道:“隻你一個人的。”

楊嬋心中滾燙,又埋到哪吒懷裡,然後被緊緊抱住,她心跳如鼓,渾身微微顫抖,曾經不敢問出來的東西再一次湧到喉頭,催促著她問出來。

但她其實已經問過兩遍了,一次在乾元山,一次在陳塘關,兩次都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楊戩說哪吒不是喜歡她,他就是隨心所欲而已,楊嬋不是他最特殊的。

這個道理楊嬋當然明白。

她此前很不甘心,但最終也慢慢甘心了。

可此時,那些不甘心又跑了上來,她是真的想要那個答案,而且,

她隻要那個答案。

她顫抖著、緊張著、膽怯著,最終做了很久心理準備,在心臟快要跳到嗓子眼的時候,才問:“哪吒,你是我什麼人,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哪吒一愣,竟然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很幸運遇到楊嬋,卻也很不幸在遇到她之前生在一個畸形的家庭裡,他能感受到愛,卻不懂什麼叫愛。

楊嬋的死讓他了悟那說不出口的愛意。

可是,回歸到人類社群時,他又不知道擁有這樣感情的人之間該是怎樣的關係。

夫妻?

李靖和芸娘那真的是愛嗎?

師徒?

這樣獨一無二,極具占有欲的愛顯然又不是。

那這些都不是又該是什麼呢?

楊嬋問的很認真,他便想認認真真地回答,他想了又想,這一生的畫麵都在迅速重演,最終停留在很多年前的新年夜裡。

那時,李府還沒有四分五裂,他們一家還能正常上桌,楊嬋被他堂而皇之地領到桌前。

李靖不滿、芸娘尷尬、木吒困惑、金吒卻篤定地說:“是朋友吧?”

哪吒琢磨著這個詞,這樣的關係……

他忽然發現朋友這種關係或許

是最適合他和楊嬋的。

他們不會像夫妻那樣彼此折磨,一方奴役另一方,也不會像師徒那麼簡單,這樣的關係既足夠自由又足夠特殊,是最適合他們倆的。

最後,他給出了楊嬋這個他思考了很久的答案,他說:“我是你的朋友。”

他深怕這樣的關係不夠深刻,不夠獨特,又強調道:“最好的朋友。”

楊嬋卻忽然凍住了,不管是呼吸還是心跳好像都停了,她僵硬地一點一點將自己從哪吒懷裡拔出來,古怪地問:“我們是朋友?”

哪吒點了點頭。

楊嬋臉色幾變,最終非常難堪地笑了笑,說:“謝謝你。”

他們早就走到小院門口了,在外徘徊這麼久,也該結束了,楊嬋沒有生氣,沒有難過,她臉上甚至掛著笑,退回了安全距離,避過了哪吒伸出過來的手,說:“天色也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哪吒看著她,沒有動。

於是,楊嬋點了點頭,說:“我有點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說罷,就轉過頭,走進了院子裡。

哪吒站在院外,無措地喊:“楊嬋。”

楊嬋偏過身,問:“怎麼了?”

哪吒帶著不解:“你怎麼了?”

楊嬋同樣不解,她說:“沒怎麼啊,我先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哪吒皺起眉。

楊嬋沒有管他,直接回屋了。

她一回屋,關上門,就站不住了,滑坐到門檻下,難過地將自己緊緊抱住,埋著頭,一動不動。

她其實沒有裝的那麼淡然。

她其實難堪、難過又難受。

任是誰再一再二再三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都會難過吧?

可是,她和哪吒的關係那麼好,除了她想要的那種關係,還有很多,總不能為了一個放棄所有,她知道自己挺卑微的,楊戩看到她這樣估計又要大發脾氣了,但是,沒辦法啊。

她又不想離開哪吒。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她做不到那麼瀟灑,甩甩手,得不到想要的,就跟他說拜拜了,所以,即便難過成這個樣子了,她也不敢像之前那樣隨意發脾氣了。

隻是朋友而已,朋友以外的期許就不該有了,滿足不了,更不該為此生氣。

楊嬋忽然覺得累極了,她從地上慢慢爬起來,覺得眼前飄起黑色的雪花,估計是蹲太久,腦袋有些充血。

她得休息一下。

她縮在了床上,像一隻蟬一樣,將自己團成一團,她閉上眼,陷入漆黑的世界裡,任由哪吒闖進她的世界裡,嬉笑怒罵。

他為了她,不顧傷勢,將她背出巫山,後來,不顧一切在密雲保護著她,緊接著,又為了她求上了乾元山,再後來他們去了陳塘關,為了她,他惹上了九苗的麻煩事,又鬨上了東海,最終被逼自刎。

他當時說了什麼來著?

楊嬋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了,那幾乎已經成了

她的夢噩。

他隔著一扇門,在仙與凡,禁錮與自由之間,問她:“楊嬋,我們的下一輩子什麼時候才能到來呢?”

楊嬋忽然睜開眼睛,落了一枕頭的淚。

門也突然響了。

楊嬋躺在床上,聽到哪吒的聲音,他帶著一些不易察覺的焦急,擔憂地問著:“楊嬋,你到底怎麼了?”

更多的記憶湧入腦海裡。

“楊嬋,魂契已落,你我的因緣便是永生永世。”

“楊嬋,此後每一世裡,我有你,你也會有我,我會永遠陪伴你,你也會如此。”

“楊嬋,你等我,我會永遠陪伴你的,”哪吒在雨中在生與死的鴻溝之間緊緊抱著她,“生生世世。”

楊嬋爬了起來。

她怎麼想,也覺得哪吒對她的感情不像是隨意為之。

一個人可以因為性格隨心所欲而為了另一個人隨意死掉,可是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甘之如飴,是不可能的。

這樣的感情絕對是如雲華與楊天佑、玄女與蚩尤一樣極其深刻的愛。

玄素說哪吒很喜歡她,她活了那麼多年,

應該不會看錯吧?

哪吒的身影照在門前,他的手抬了又抬,糾結許久,也沒有在楊嬋回複他之前,再次敲響門打擾她,他最多最多是固執地站著門口,等著楊嬋的一個回複。

楊嬋想,他好像在她麵前變得越發謹慎,越發小心,越發……膽怯,不再像他本身那樣囂張恣意。

愛而生憂怖,會把一個人變得不像自己。

所以,這會不會就是他很喜歡她的一種證明呢?

她是不是該相信阿素,相信自己的直覺呢?

可是如果哪吒真的喜歡自己,為什麼幾次三番都讓她空手而歸呢?

答案呼之欲出。

如果他不是故意的,那他是不是不懂呢?

他喜歡她,但是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更不知道怎麼怎樣界定這樣的感情。

“楊嬋,”哪吒鼓起勇氣又輕輕敲了一下門,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楊嬋看著他的身影,想,既然放棄不了,她是不是該努力一些?

屋內的楊嬋始終沒有回應,哪吒卻不願意放棄,他站在門口,挺拔如竹的身影為屋裡的人微微下彎,而他抿著唇,低著頭,不知道想什麼。

他雖然沒有動靜,但楊嬋知道以他討人厭的程度,一定會再敲門的,直到楊嬋回應為止。

楊嬋其實已經難過的九曲回腸,翻江倒海了,但嘴皮子不饒人,她躺了回去悶在被子裡,輕聲嘟囔著:“反正和這個討人厭的賴皮鬼分也分不開,湊合著過唄,還能怎麼辦?”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把眼淚都擦乾淨,然後跳下床,徑直走到了窗前,深吸一口氣,掛上了無懈可擊的笑臉,一把推開窗,支起身子,側過身,招了招手,手上的清心鈴發出清脆的響聲,哪吒立即回過頭,撞上了楊嬋的笑臉。

她和他一樣因為“死”,永遠停留在了少年的模樣。

她此時露出一張從未改變過的俏麗的桃花麵,配合著那雙如太陽一般璀璨的眼睛,一露麵,便是春暖花開,萬物複蘇,她笑著望著門前傻站著的哪吒,調侃道:“彆敲了,我在這呢。”

哪吒怔愣地看著她,差點以為是夢,不由得再次患得患失,然而,一睜一閉,她仍在原地等待。

他遲鈍地點了點頭,訥訥說:“我知道。”

這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