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宵明(1 / 2)

蚩尤和玄女在外數月不歸,昊天代領蚩尤之職離不開九黎。

他離不開就不準瑤姬離開,他向來是沒有底線的,使儘了各種辦法,強留了瑤姬,瑤姬被滯留九黎部落,成了他們中的一份子。

九黎一群大老粗,看慣了潑辣爽朗的女子,沒見過瑤姬這款弱不禁風的,如臨大敵,在路過她時無論男女都會屏著一口氣,生怕把這瘦弱的小姑娘吹走了。

昊天得了瑤姬,就等於多得了一個醫生外加一個外交大臣,迎來送往十分體貼,客人們都覺得如沐春風,跟九黎交往慣了的人都說九黎突然變得溫柔起來了,昊天得意洋洋,滿天下炫耀他意外找到的天仙兒,每天處理完繁忙的政務,就搬個小板凳,給每一個沒聽過他和瑤姬浪漫故事的外客講故事聽。

他死不要臉,九黎心照不宣,對他找來的天仙也十分滿意。

瑤姬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一個兩個都說自己有病,但都是轉著眼睛,借病悄摸打聽她和昊天進度條的。

瑤姬不好趕他們出去,但手上下藥方越來越快,沉默地聽著他們從瞎叨叨到圖窮匕見,無情地邀請下一位病人。

九黎人身體強壯,真正能得病的人少得很,滿屋子“病人”隻有宵明這個孕婦真正夠得上“病人”二字。

宵明拖著已經變大的肚子,豪爽地一把推開了扶她的丈夫,一屁股坐在鋪好的榻上,看著瑤姬,想了半天,不敢說話,瑤姬拿著筆,抬頭看向她,問:“您有哪裡不舒服嗎?”

“好好好,”宵明紅著臉,沒頭沒腦地說,“今天天氣挺好的。”

瑤姬:“……您要是沒事的話可以回去休息。”

那些病人們看到宵明屏著一口氣,心都吊到嗓子眼了,她的小姐妹藏在門口,輕聲催促道:“宵明,你磨蹭什麼呢?”

宵明臉更紅了,她低下頭,摸著肚子,過了好久,憋出一句:“你看看我肚子是男是女。”

屋裡傳來一片噓聲,瑤姬拿著筆,抬頭環視一圈,那些人立即閉嘴。

瑤姬放下筆,淡聲道:“伯母,這不是病,我看不了。”

宵明尷尬地咳嗽,瑤姬又說:“您注意身體。”

“這個,那個,”宵明東看看西看看,怎麼也不知道怎麼委婉開場,最後一咬牙,一跺腳,說,“阿瑤啊,我其實就想問問你們倆的事。”

眾人“謔”的一聲,小姐妹們給宵明比了個大拇指。

“那小子說你救了他一條命,他打算以身相許,”說著說著,宵明臉通紅,罵道,“這臭不要臉的!”

“那您轉告他,我不需要。”瑤姬淡定地收攬桌上的藥材,說,“我是醫者,四處救人,對他不過隨手一救,若要每個被我救了性命的人都用這種方式報答我,我又會有多少個丈夫?”

宵明不尷尬了,她代表九黎人發言:“你放心,昊天一定是你救過的人裡最好看的,你絕不吃虧。”

瑤姬:“……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宵明又說:“這小子不止長得好看,還聰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關鍵是被我們那群小姐妹一起養大的,特彆會哄女人,你跟他在一起,肯定比跟外麵那些臭男人待在一起好多了。”

“喂,宵明,你不能疼兒子把我們也罵進去了啊。”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們嚷嚷著不滿。

宵明驕傲地昂著頭,說:“那我兒子就是比你們好幾萬倍。”

“他長得像我,天賦像他叔叔,待人處事像他父親,哪哪都好,是我們九黎最拿得出手的孩子。”

“行行行,就他厲害行了吧,彆在那吹了,待會兒那小混蛋又要滿部落招搖了。”

“我看昊天那自信過分的樣子就是你慣的。”

瑤姬聽著他們打鬨,無奈地搖了搖頭,宵明抓住她的手,說:“我們九黎不興嫁娶,但你如果需要中原人那樣的禮儀,我們也給你,我們九黎富有天下,隻要你點頭,什麼都可以給的。”

說著,宵明從她丈夫手上拿過一個很大的包裹,打開包裹,亮出許許多多金葉子,燦爛得很,瑤姬一愣,趕忙收好,還給她,宵明疑惑地接過金子,說:“你不喜歡這個啊?”

“金子多俗!來來來,還得我們來。”

她的小姐妹們這時齊齊上前,拿出手裡的寶物放到瑤姬麵前供她挑選,瑤姬哭笑不得,她不好像對昊天一樣對這些熱情的長輩們,又哄又勸,把他們弄了出去。

但九黎人對待喜歡的人就會極其熱情,除了族中事務之外,每天得閒都會纏著她,瑤姬躲也躲不過,走也走不了,而且,他們之外,昊天忙完事,一瞧見瑤姬,眼睛一亮,屁顛屁顛地就過來了,堵在她麵前胡亂開屏。

不管瑤姬拒絕多少次,他都笑眯眯的,覺得瑤姬就是內斂矜持,像他長得這麼好看,這麼厲害,又這麼威望的人,肯定有戲。

族人們暗地裡笑昊天自信過頭是有道理的,他確實太自信了。

渾身上下都是他可以炫耀的資本。

瑤姬看著他像隻開了屏的花孔雀耍寶半天,終於忍不住笑了,昊天看她笑,愣了愣,說:“你……你笑了?”

瑤姬抿著唇,收斂了笑意,淡聲問道:“所以呢?”

昊天捶手心,一錘定音:“你果然是喜歡我的。”

……所以說,這個結論到底哪裡得出來的?

“我明天就去娶你吧。”

“不要。”

“哦,”昊天貼過來,眨巴著眼睛,認真地問,“那你娶我也行。”

“誰要娶一個男人?”

“我可不是一個普通男人。”

“對,”瑤姬打量著他,忍著笑,說,“你比普通男人會開屏。”

“什麼開屏?”

瑤姬不理他了,往外走,昊天卻非要知道,像隻大鵝抻著腦袋,反複地問:“什麼是開屏?”

瑤姬把他的頭摁了回去,說:“你很煩。”

昊天回:“我不可能煩人,我母親和阿姨們說了,我是天底下

最會討小姑娘歡心的人。”

瑤姬:“你能討小姑娘喜歡,但不能討我的。”

“為什麼?”

瑤姬昂首挺胸:“因為我不是小姑娘,我是個成熟的大人。”

昊天一臉疑惑,瑤姬停住腳步,轉過身,拍了拍他的肩,用著一張青澀稚嫩的臉蛋老成地說:“回去吧,我不喜歡小家夥。”

*

瑤姬被困九黎,在蚩尤終於回到九黎時得到了解決。

蚩尤送走了玄女,得知瑤姬被困多時,指了指不思悔改的昊天,對瑤姬表明了歉意,瑤姬搖了搖頭。

蚩尤看著不服氣的昊天,又看了看他身後一幫助他為虐的族人們頭疼不已。

他借著下棋的名義,帶著瑤姬一個人去了室內,擺出早就積灰的棋子,給了瑤姬棋簍。

瑤姬下了幾手,驚訝地發現蚩尤一點也不會下,她拿著手裡的白子,遲疑許久,小心翼翼地問:“您不會下棋嗎?”

蚩尤抱歉地笑道:“是,一點也不會呢。”

他玩轉著手裡的棋子,那棋子從食指一路轉到尾指然後又轉了回來,看著積了灰的棋盤笑著說:“不過,我夫人下棋很厲害。”

“她不耐煩教我,你教我幾手吧,”蚩尤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學會了以後也好陪她下棋,不至於讓她一個人呆著。”

瑤姬看著他,緩緩低下了頭,在靜謐的室內應了聲“好”。

蚩尤比瑤姬年長十來歲,跟她交流起來卻異常輕鬆,不像跟晚輩說話,倒像是跟同輩說話,蚩尤不用像跟九黎那群沒長腦子的死腦經說話一樣頭疼,心情十分放鬆。

瑤姬遠比玄女耐心,在她的指導下,蚩尤總算摸了點棋藝的門道。

他們倆慢吞吞地下著棋,開始悠閒地聊天。

蚩尤說:“我聽說你是炎帝的女兒,是我們的公主。”

“……我早已不是什麼公主了,”瑤姬無奈地說,“您現在身份高貴,還請不要再這樣稱呼我。”

蚩尤了然:“是我疏忽了。”

蚩尤直奔正題:“昊天困了你數月,但我看你並沒有特彆抗拒,我來時,你還站在他身邊呢。”

瑤姬一頓,聽蚩尤說:“你喜歡他吧?”

“不算討厭。”

蚩尤笑了一下,說:“你這點倒和我夫人很像,口是心非的。”

“不過,我夫人是因為立場問題不能承認,”他看向瑤姬,好奇地問,“你又是因為什麼呢?”

“沒有什麼,隻是單純地不喜歡。”

“好吧。”蚩尤無奈地聳聳肩,“也輪不到我多管閒事,昊天這自信過頭的樣子也是該碰碰壁,吃吃虧,彆像我一樣,不管不顧地一路衝到底。”

瑤姬一愣,又聽蚩尤說:“我沒有想過要反天,我知道人間之大,尚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旦對上漫天的神魔,那就不知道下一秒會遇到什麼。”

“這場戰役我沒有任何信心,完全是硬著頭皮

打的。”

“我一邊不甘憤怒,一邊恐懼不安,這十年,我沒有一天是睡得好的。”

“既然如此,那您為什麼?”

“為什麼挑起戰役?”蚩尤眼中閃過冷光,說,“這場戰役不是我挑起的。”

“人間事人間畢,我不知道為什麼神仙們非要插手,我贏了就是贏了,硬要我跪下來對敗者俯首稱臣,是不可能的,”蚩尤淡道,“說起來,鬨到這麼大的戰爭,誰能想到我一開始的想法不過是‘我不服’這三個字罷了。”

“你說,反抗有錯嗎?”

瑤姬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

“即便這天勉強向我低頭,我也知道,我沒有到贏的地步。”

“這三界遼闊,天外還有天,人外還有人,總有人會打敗我的,我的反抗,我的不甘或許就是一顆來自代表凡人反抗神明的流星,一閃而過。”蚩尤歎了口氣,說,“待涿鹿之後,我坐上那個位子,後繼無人,凡人被神仙支配的時代還是回到來的。”

“凡人太弱了,弱到連我這樣不甘的心也成了不該擁有的野心。”

“你說,我這些想法是不是太悲觀了?”蚩尤苦笑道,“隻希望,涿鹿之後,人神聯盟以後能創立不一樣的三界,改變我這種太過悲觀的想法。”

瑤姬聽到“涿鹿”二字,手陷入裝滿棋子的棋簍中,緊緊抓住裡麵的白子。

“我夫人是上古時期的人,而我也會是過去的曆史,但我們的戰爭已經打完了,不知道後來人到底會如何了……”

“大人。”瑤姬忽然抬頭。

蚩尤思考被打斷,疑惑地問:“怎麼了?”

瑤姬躊躇很久,思考了很久,說:“我以前一直被當成一個瘋子。”

蚩尤詫異,看了看瑤姬神思清明不像個瘋子,瑤姬說:“是,其實我不是瘋子。”

“我隻不過知道一些大家來不及知道的事。”

“來不及知道的事?”

“是。”瑤姬顫抖著說,“我接下來說的話,您可能會覺得我是個瘋子,但希望你相信我。”

蚩尤還是疑惑。

天上忽然閃過一道驚雷,似乎在警告她不該說出口的話語,瑤姬置若罔聞,滿頭大汗,喉嚨發緊,也將那句話說了出聲,她說:

涿鹿您彆去了,您會死在那裡。

蚩尤皺著眉,擔憂地探過身,問:“你怎麼了,怎麼一直不說話。”

瑤姬像是當頭被潑了一頭冷水,凍在了原地。

她顫抖著去摸自己的喉嚨,試探著出聲,卻發現自己徹底失聲了。

她恐懼地捂住了自己嘴,聽著雷聲,望著遠方的驚雷,臉色發白,無聲地叫喊,她一把掀了棋局,棋盤上的棋子叮呤哐啷地掉到了地上,她也滾到了地上。

蚩尤大驚,連忙叫來了外麵一直蹲守的昊天。

昊天闖進門來,看到瑤姬渾身都在發抖,連忙將她一把抱起,往她平日給人看診的地方帶,天上還在劈著

雷聲,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自證瑤姬忽然異常的禍首。

瑤姬顫抖著、恐懼著,終於徹底失去了自己的聲音。

當她再一次蘇醒時,看到了守在一邊,一臉擔憂地昊天。

她看著昊天的那張臉,看著他那雙純澈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了碧藍色的天,恐懼地從床上起來,一把推開了他。

“阿瑤!”昊天被推開卻很開心,他笑著說,“你終於醒了!”

他走了過來,瑤姬驚恐地喊:“彆過來!”

喊出聲時,她立馬捂住自己的嘴,流出淚來。

昊天驚慌地說:“你怎麼哭了?”

瑤姬從床上下來,急匆匆地往外走,昊天連忙追上,眼見著她是往部落外走,立即將她一把拽了回來。

他彎下腰,伸出手,試圖將她攬入懷中,溫聲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瑤姬滿臉驚恐,說:“彆碰我!”

昊天的手僵在原地。

瑤姬掉頭就走,昊天皺起眉,看著她的背影,喊:“回來!”

瑤姬根本不理她,她因為過度驚嚇,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裡,昊天見她越走越遠,終於動怒,將她一把扯過來,瑤姬摔了個踉蹌,竟直接跪坐到了肮臟的泥濘中。

昊天嚇了一跳,想要將她拉起來,卻被瑤姬甩開手,她憤怒地喊道:“不要再用你幼稚的喜歡堵死我的生路!”

“什麼叫堵死你的生路?”

昊天皺著眉,猜測道:“是不是有人要害你的性命?”

瑤姬說:“是啊。”

“是誰?”昊天眯起眼睛,“我去殺了他。”

“你殺不了的。”

“我怎麼就殺不了?”昊天說,“連天都被我打下來了,我又有什麼殺不得的?”

瑤姬聽到“天”這個字,又怒又懼,她說:“我不要再跟你有任何牽扯了。”

她推開他,從臟汙的泥中站了起來,她戰戰兢兢地活了很多年,是真的想一直活下去,說她冷漠也好,自私也罷,什麼爛詞都可以往她頭上堆。

因為,她就是糟糕透頂。

“昊天,”她看著昊天又一次伸過來的手,又一次甩開,風雨欲來,她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喜歡你,也不會嫁給你。”

“我若愛人,隻會愛我自己。”

她頂著昊天壓抑著的怒意,拱手行禮,深深彎下腰來,說:“放我一條生路吧。”

*

盛大的婚宴還是在涿鹿舉行了。

瑤姬回到族中後,就一直在屋子裡一個人刻字。

她的手、手腕、胳膊,總之所有方便的地方都被她割出了許許多多的傷痕,她就著血,開始書寫再也無法落到地上的曆史。

“蚩尤兵敗涿鹿”

每當她寫完,這些字都會消失。

她不管留了再多血,寫了多少字,也留不下來一點痕跡。

曆史是無法被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