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天命(2 / 2)

救救我。

她已無法說出人語,隻能用狐狸的語言急切地在可怕的人群裡尋找那個人。

國師!她古怪地桀桀怪叫,救救我。

她也不必忍耐,她在眾人的驚叫聲中跑進人群裡,一個個翻找申公豹的身影。

國師,她哭喊著,你到底在哪啊。

我好害怕,她哭道,我真的好害怕。

你像以前那樣救救我,好不好?

她如此哀求,如此絕望,申公豹卻一直沒有出現過,她最終被士兵們用尖銳的長矛刺穿了身體,鮮血直流。

她變回了原型,被丟到了一間狹窄的牢籠裡。

他們將她當做了一隻即將屠宰的牲畜,變著法子地折磨她,蘇妲己快死了,真的快死了,可是當她垂死之際聽到他們打算扒掉她的皮毛,挖出她的心臟,丟在市井被千人踩,萬人踏,淒慘地死去時,又拚命掙紮著活著。

她是一隻很有野心的小狐狸。

可她的野心並不大,她不打算做獨占山頭,吃人無數的石磯娘娘,也不打算做法力高強,逍遙浪蕩的散仙趙江。

她隻是想活著。

她就隻是想活著。

國師,她哭著說,你救救我。

就像那時一般從天而降帶走她吧。

她不知道關了多長時間,也許隻有幾天,也許過了幾年,總之她這生命意誌極其頑強的小狐狸撐到了再次有人從天而降。

當光射進籠子裡,小狐狸激動地爬起來,往上看時,沒有看到申公豹。

她夾雜著失望與絕望,望著帝辛那張俊美的臉,覺得自己死期已到。

帝辛穿著雪白的衣服,在侍從們的呼喚聲中,將籠子裡傷痕累累的小狐狸抱了出來。

小狐狸發著抖,一動不敢動。

她臟汙的血和泥弄臟了帝辛雪白的衣服,可他渾不在意,看著懷裡的小狐狸,他問:“還會變成她嗎?”

小狐狸說不了話。

“如果打算活下來的話,就變成她。”

小狐狸聽到能夠活下去,朦朧的意識掙紮著蘇醒,她抬頭望著帝辛,帝辛低下頭,將

() 頭埋在她的腦袋上,聞著她身上熟悉的血腥氣,說:“想要活下去,就好好做一個傀儡。”

小狐狸像是回到了當初被申公豹檢驗挑選的時候,隻不過帝辛更了解薑姬,要求也更加精細,小狐狸不敢不耐煩,要怎麼變就怎麼變。

她終於變成帝辛滿意的樣子,然後換了個名字重新入住後宮,用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成了帝辛第二位寵妃。

當武庚闖進房門時,小狐狸正如往常一般,坐在床邊,聲情並茂地念著薑姬的遺言:“……四為,珍重身體,王上,夏日已至,臣妾不在時,莫要仗著身體強健,貪涼,不蓋涼被,感染風寒,萬望珍重。”

帝辛閉著眼,側身躺在床榻上,點了點床,歎道:“我的王後,現在已經秋天了。”

“父王。”武庚披著寒風,打斷了帝辛的思念,從外闖了進來。

政變過後,帝辛以戰場落下傷病為由,深藏商宮,任由他的孩子在他的王朝以他完全不讚同的方式重整朝廷,武庚把持朝政,大刀闊斧地改革了帝辛時期的政令,不知成效如何,看這孩子的臉色,應該是不太好。

王朝早已進入末年了,這件事在他和薑姬攜手初初走上王位時就已經暴露出來了,它的腐朽或許開始於武丁過後,越來越軟弱的君王和越來越不臣的叛賊,或許開始於先祖盤庚之前那纏綿至今的王室內亂,或許開始於王朝之初,在成湯建商,任由貴族們在執掌權政後,開始越來越瘋狂的祭祀,一遍遍地與眷顧他們的神靈溝通……這裡麵的問題不是一個沒有完全長大的少年可以解決的。

所以結果帝辛早已料到。

武庚進來看到小狐狸就像看到了鬼,停在原地,眼睛裡在一瞬間凝著濃重的殺意。

小狐狸“砰”地一聲變回了傷痕累累的狐狸,縮到了帝辛的懷裡,帝辛揉了揉她的狐狸腦袋,淡道:“不要嚇她,她膽子小。”

武庚怒道:“她是妖怪!”

“哦,”帝辛渾不在意,“妖怪宰了一樣得死,沒什麼稀奇。”

帝辛撐著頭,懶散地斜躺在床邊,問:“老東西們不聽你的?很正常,他們也不聽我的,宰了就是。”

武庚攥著拳頭,問:“您真的一點不擔心嗎?”

“什麼?”

“東征剛剛結束,朝廷尚未安定,諸侯們卻已蠢蠢欲動,他們暗地裡勾結,就等著那小周王動作,一呼百應。”

“嗯。”

“父王,”武庚說,“如果母後在這,她會勸你整頓王室內亂,以利誘之,以武迫之,各個擊破諸侯。”

“不,”帝辛否認道,“你不了解她,她才不會勸我,她會自己去做。”

武庚一愣。

“你以為你母後是什麼溫和的良善之輩嗎?”他說,“她和我一樣是個怪物,不過,我是屬於戰場的怪物,而她,是屬於權力的怪物。”

“怪物和怪物生出了新的小怪物,可惜,”帝辛道,“她太過愛你,給你披上了多餘的人皮,讓你善惡難以平衡,無

論如何也不能純粹,變得糾結、躊躇、愚蠢。”

“父王……”

帝辛坐起來,打斷了他的話,說:“你玩夠了就回去好好做你的太子,其他的就都交給我,若我勝了,你就代替我成為大商的王,若我敗了,”

他停頓許久,冰冷的麵孔浮現溫暖的愛意,看著武庚,溫聲道:

“若我敗了,你就隻做子受和薑姬的孩子。”

“好好活著。”

武庚眼中閃過水光,正在此時,外頭傳來侍從高聲的呼喚,他是帝辛軍中的斥候,這些天來一直為他傳遞著朝廷上下的情報,這一切的情報遠比武庚手中的來的更快更早。

他喊著:“大王,大周反了!”

武庚臉色刷一下就白了,帝辛卻還是很淡定,糟糕的所有,他似乎都料到了。

他撫摸著小狐狸的皮毛,說:“你母後說天道已棄商,我為此曾經十分憤怒,與她數次爭吵,甚至於最後落到決裂的田地。”

“我想,我在戰場上無往不勝,怎麼可能不被神明眷顧。”

“可後來,我這仗打啊打,打啊打,打了無數場勝仗,打的東夷一統,卻也打的國庫空虛,打的諸侯紛亂,打的百姓怨聲載道,打的幾乎失去了勝利。”

“我錯了嗎?”他自問自答,“自然是沒有的。”

“宣揚武威是必然,減免祭祀是必然,整頓王室是必然,我錯在何處?”

“我沒有錯,隻不過,如你母後所說,天命不在商罷了。”

這種無可挽回的無力感壓得武庚無法呼吸,他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少舸死前的預言。

[諒你像我們一般如何掙紮也逃不過命中注定的滅亡。]

[尊貴的太子殿下,]他似嘲似笑,[大商快亡了。]

秋日陰沉的天空忽現一道明雷,裂天的明雷劈開了蒼穹,“轟隆”一聲,震耳欲聾,預兆著不詳。

武庚聽到雷聲,瘋了一般高喊道:“天命在商!”

說罷,他怒氣衝衝地跑了出去。

諾大寢宮裡獨留帝辛一人。

帝辛將小狐狸放到肩上,和周身雪白的衣服融為一體,成為白色的圍脖,他慢悠悠地走了出去,望著秋日陰沉的天色,說:“王宮裡,不尋常的事往往尋常,尋常的事往往稀奇。”

小狐狸的耳朵動了動,略略靠近帝辛的耳朵,用毛茸茸的皮毛蓋住了他的耳朵,帝辛解釋道:“父子相殺,手足相殘,就算是不尋常裡的尋常。”

“至於尋常裡的稀奇,”他臉上浮現出一個笑,說,“王宮裡很多人沒有見過,更沒有擁有過,但我不僅見過,還擁有著。”

“那是一個人的真心。”

“有一個人一直愛我,她用她所有的忠誠,所有的情意,所有的智慧燃燒在我和她的王朝之中,直到燒儘最後的生命。”

“我承認,我也很愛她。”

他眼前浮現出那場他沒有趕上的熱烈的大火,曾經的誓言在耳邊回響,當徹底認清薑姬已死的事實後,這位傲慢的暴君終於低下了高昂的頭顱,從勝利的對局中落敗。

他宣告了這場過於漫長的夫妻吵架中落敗,聲音溫柔、綿長而哀傷,他說:

“我的王後,我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