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孤單(1 / 2)

戰火已經飛到人間各處,目之所及,戰火紛飛,餓殍遍野。

整片天已經變成了灰色,日光時時被遮蔽著,整個人間都變得灰蒙蒙的,戰火的硝煙不時會借著帶著血腥味兒的風吹到楊嬋這裡,風與塵,催發了人間的雨。

人間許許多多的大江大河在如今仙人們不休的相鬥中就已經死去,成了腥臭難聞的一潭死水,在找到乾淨的水都艱難的情況下,萬物生靈生存成了一件難事,即便是從天上下下來下雨,也是黑色的。

眼前令人怵然的一幕幕生動地為楊嬋演繹了什麼叫做“死”——安靜,沉鬱以及絕望。

楊嬋下了昆侖山以後就一直待在西岐城,就算是離開了西岐,不是去遠離人煙的北海,就是尋常人逃離的戰場,她從來沒有真正直麵過如今的天下。

她覺得很害怕,渾身汗毛直立,這種害怕應該是人對死亡本能的恐懼,就像她一直抗拒著鬼怪和死靈一類的事物。

她默默拿出了不再明亮的寶蓮燈,她捧在手中,渴望著它像曾經那樣發出光亮,帶來奇跡,讓一切死去的、絕望的東西都擁有希望。

可惜,寶蓮燈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反應。

老君坐在車前,看到人間之景,眉頭一直輕輕皺著,現在的情況和他預料的一樣,闡截一旦開戰,就不會是普通的如同人間王朝興替一般都會發生的戰爭,而是如同仙凡之戰的涿鹿一樣,注定是影響三界,遺禍無窮的“天災”。

青牛車緩緩駛過,途徑的流民看到他們衣著體麵,形單影隻,便覺得他們是落難貴族,聚成前來向他們搶奪乾淨的水和糧食。

老君受哪吒之托要把楊嬋平安地送到乾元山,當然不會任由楊嬋被人欺負,但他也不願意為難難民,他輕輕歎了口氣,刮起了一陣和煦的風,將他們通通輕輕拖到遠離青牛車的位置,不讓他們靠近,他們跑著上來,卻發現怎麼也追不上緩慢行駛的青牛車後,不知是哪個開頭跪在地上,懇求道:“神仙,救救我們吧。”

楊嬋頓了頓,覺得這話有點耳熟,她看向老君,老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哪裡有乾淨的糧食和水,不過,丹藥倒是挺多的,車子一邊走,袖子裡一邊滾出許許多多丹藥到地上。

這群餓的快發瘋的人拿到可以吃的,才不管手上沒見過的東西能不能吃,給了就和著泥土往嘴裡塞,他們也不嘗,好像急切地無論是什麼東西,隻要可以往自己空蕩蕩到灼燒攪動的胃填補就好。

可是這麼點小東西,塞牙縫都不夠的,彆說填飽肚子了,他們跪在地上,目光炯炯地望著老君。

老君沒有說話,也沒有跟他們過多牽扯因果,他背著身子,從始至終沒有回頭。

可是與他相對而作的楊嬋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們,她心中的害怕在此刻化作了羞愧。

她想起自己曾經的誓言,狗屁自由,她想,他們連活著都艱難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曾經是多麼的自大和愚蠢,她放在膝前的手慢慢收緊,藍色的衣服被

她收到手心裡,揉成了難看的褶皺。

這次以後,老君就不打算走陸地了,青牛車逐漸飛騰而起,看起來是要直接飛向西岐城,但是楊嬋出乎他意料地攔住了他,她說她要再看看。

再看看?

老君疑惑地看著這破破爛爛的山川,覺得實在沒有什麼好看的。

不過,楊嬋似乎就是要看不好看的。

他們因為這個改變的主意得到一個有關西岐城的消息,他們在西行的時候剛好和西邊來的難民撞上,他們朝楊嬋哭訴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又提起這一路驚心動魄的經曆,道:“那商太子不知怎麼,離了商宮,隱藏行蹤,一路趕著向西去,殺了所有撞上他們的人,我運氣好,沒死成,從死人堆裡的好不容易爬出來的。”

“商太子?”楊嬋瞪大眼睛,忽然想起西岐城中等待著的四象,抓著那個難民的胳膊,問,“你知不知道他西行是去什麼地方?”

難民看著楊嬋這樣急切,努力回憶他不太願意回想的東西,他說:“好像是,西岐?”

楊嬋心裡頓時一緊,她鬆了手,對老君說:“師叔祖,出事了!四象有危險,我們得趕緊去西岐!”

在楊嬋和老君飛速趕往西岐城的時候,武庚帶著一路輕騎已經到了西岐城。

大周反了以後,他就料到了他們會趁著大商在征伐東夷之後國力空虛之機,趁勢迅速東行攻取朝歌城,他困守朝歌城對上他們那群已經勾結成一團的諸侯們沒有任何意義,不如主動出擊,趁著大周東征,西岐空虛時,以牙還牙,先他們一步,直搗黃龍,攻下西岐城。

西岐城一失,叛賊必然亂了陣腳,緊接著他再和尚未攻破的毗鄰朝歌的守將們東西呼應,左右夾擊叛賊,到時候就算不能打敗周軍,也能搓一搓他們的銳氣,殺雞給猴看,更重要的是可以拖延他們東進的時間,給大商喘息和反應的時機。

在武庚的考量之下,一切都發生的十分突然也十分隱秘,朝歌城裡少有人知道此事,更彆說他們一路上為了掩蓋行蹤,斬除了所有意外碰見他們的人,三萬輕騎兵比周軍晚兩日出發,竟然比他們好幾天抵達了西岐。

他們到的時候,西岐城裡一片祥和,完全沒有料到意外會發生。

西岐城不同其他地方這裡依舊安寧,姬發走後,姬旦就下令關了城,不允許任何人進出,也因此城中百姓臉上愁雲慘淡,但是總好過城外那些四處流散,無家可歸的流民。

這麼多煩惱的大人們裡,也隻有四象玩的起來了,小孩子脾氣大,忘性也大,家裡人久不來接她,她在周宮待久了也就習慣了,姬旦處理政務時都會帶著她,走哪帶哪,堪稱一個優秀的小保姆。

姬旦坐在屋子裡跟那些比他年長好幾輪的大臣們處理枯燥乏味的政事,四象就會在屋外麵,跟著燭九陰玩捉迷藏,燭九陰顯然已經完全習慣自己現在這個過於弱小的軀體,變成和四象一樣大的小孩,心智也跟個孩子一樣,滿腦子要玩。

他以前沉睡了太久,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天,也

沒有好好地踩在大地上,更沒有像如今這般暢遊在人間裡,所以,一玩起來就信馬由韁沒有定數,叫停全看四象有沒有累癱了。

然而,他的存在除了四象沒有人能看見,因此在周宮裡的旁人眼裡就是很詭異的一些畫麵了,因為四象這個“怪毛病”,周宮曾經短暫的鬨過鬼,但很快被姬旦查出是有心人借機挑動政變,想趁著姬發不在時動周氏的根本。

他很快處理了此事,這個年歲不大,連刀都不會拿的小少年竟然非常利落地處理了這件事,他先是揪出了鬨事的人,在了解他們是在周氏反叛東征伐商,焦慮不安以致做出這等蠢事以後,在宮中擺出了一場盛大的宴席。

他一邊借機挑明了各位公卿的隱憂,表以安撫,大行賞賜,群臣莫不感激涕零,又開始感念先文王的恩德,說姬旦肖似文王,寬仁大度、善於占卜又體恤民生,是文王之後又一大仁主,姬旦當時笑了笑,沒有立即反駁這些僭越王兄的馬屁。

等他們一個兩個徹底放鬆之後,才開始大聲說話,他道,殷商失道,商王暴虐鬨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而如今天命歸周,無數諸侯拱衛周氏,周氏為了天下才不得已站了出來做了這個“反賊”,他說的義正言辭,聲淚俱下,好像真的東征是不得已而為之,哭懵了大臣們不說,還哭懵了在一邊乾飯的四象。

四象在思考要不要哄一哄這個平時對她很好的小哥哥,就聽燭九陰在一旁篤定地說:“他裝的,小友可不要信。”

四象疑惑,看著姬旦那感情豐沛的演技,哪裡也看不出假來,她反駁道:“你又不是人,你怎麼會懂人的感情?”

燭九陰笑了笑,指了指碗裡精美的糕點,讓四象吃了,自己借著四象吃,嘗到了糕點的甜味,才笑著解釋道:“天下擁有靈智的生靈心都是一樣的,我不需要懂人,就能懂人心。”

說罷,還沒哭完的姬旦話鋒一轉,看著那些無措的公卿,說:“各位都是肱股之臣,也都是看著我長大的叔叔,扶持我父王多年,沒有你們就不會有周氏今日的江山。”

“如今,周氏又一次遇到了危機,兄長收受天命東征,將國內一切政事全權交給我,我尚年幼,遇到這種事情,夜夜怕的睡不著覺,各位叔叔莫不然幫我這個忙,讓我、讓周氏度過這次危機?”

公卿們麵麵相覷,不明所以,姬旦眼中的淚還沒有擦乾淨,就拍了拍掌,一隊帶刀侍從魚貫而出,將正在宴席中安心享受賞賜的那群鬨事的人中跳的最高的人揪了出來,說讓諸位公卿親手斬殺叛臣。

“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平日裡都是靠各位叔叔才能做得了主,”他眼淚還在掉,眼中的冷光卻是毫不掩飾地橫掃過在場所有動過心思要趁姬發不在時李代桃僵的罪臣,“況且各位都是我的叔叔,我怎麼能對叔叔下手呢?”

“這件事依舊還是交由叔叔們辦吧。”

這是要他們在周宮中殺人了。

他們麵麵相覷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他們都是文王時的臣子,文王死後,剛弱冠的姬發登位,他雖然

是軍營出身,在武將那裡很有威望,但是文臣這裡,他那點資曆就太不夠看了,平日裡少不得仗著老臣的身份給他下點絆子,為王的姬發尚且如此何況是十來歲的姬旦呢?

再說,周氏此次東征,許多臣子本就頗有微詞,有所忌憚,他們是大商下的臣子,就算受祿於大周,但對真正的主臣心中總是尚存著許多忠義在的,更何況如今朝歌中發生了一場政變,商太子代由暴虐的商王執掌大權,這讓他們看到了大商繼續延續的希望,反過頭來就覺得對自己的老東家起了點不太對勁的心思。

當然,這些迂腐到有些“單蠢”的公卿們膽子沒有真大到敢李代桃僵的地步,他們隻是想借機讓周王知難而退,跟大商重新握手言和,和整頓朝廷,勵精圖治的商太子一起共治天下。

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會演變成現在的模樣。

一群連雞都沒殺過的士大夫,怎麼可能殺過人,他們抖如篩糠,恐懼地看著那個哭著擦眼淚,還在那演悲傷的少年,匍匐在地,倉惶地謝罪,懇求姬旦如他父親一樣寬宏大量,不要計較此事。

姬旦瘋了才不會不計較,他擺了擺手,發號施令,之後不忍的轉過身,身後的侍從得令壓住了某一個大臣,壓著他,生生砍下來了主謀的頭顱。

人的頭哪裡是這麼容易被砍下去的,那刀壓下去,壓了好幾次,那人都沒有死乾淨,慘叫聲回蕩在周宮中,被迫殺人的大臣也嚇得涕泗橫流,直呼饒命。

姬旦充耳不聞,單薄的身影借著周宮徹夜通明的燭火被投射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攀在那個死命掙紮的人身上,預示著真正的殺人凶手。

姬旦閉著眼,昂著頭,眼中已沒了淚,他攥著拳頭,渾身微微發著抖,全力壓製自己的恐懼。

四象這個不良兒童,早把殺人放火看了個遍,她是整個周宮裡唯一不害怕的,她跑上前來,牽住了姬旦的手,昂著頭,打量著姬旦的神情,聽到燭九陰在一邊說:“他雖然借刀殺人,以殺示威,但自己還是很害怕的。”

“他殺人也會害怕?”四象悄聲問。

“自然,”燭九陰臉上的笑容淡了淡,嘴裡的甜味兒都散去了許多,說,“人心複雜,愛恨共生,可以一邊崇敬一邊憎恨,也可以一邊恐懼一邊狠厲。”

他說的是九苗的事,不過,他看著四象,又笑了起來,嘴裡的甜回了味兒:“但複雜的不隻是人心,這世界也總是複雜而矛盾的,黑與白、陰與陽、濁與清,任何事都沒有絕對的,也不要絕對地去看待。”

“那要怎麼看待?”

燭九陰長長地“嗯”了一聲,笑道:“在下希望小友用希望的眼睛去看待。”

“比如呢?”

“比如啊,”他和四象一起昂著頭,望著戰栗的姬旦,輕聲說,“小友朝他說,你不要害怕,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四象點點頭,當姬旦看向她的時候,軟乎乎地複述:“你不要害怕,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姬旦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四象,四象再

一次重複:“你不要害怕……”

姬旦嘴唇微微顫抖著,忽然彎下腰,蹲下來,將四象抱在懷裡,顫聲問道:“你這麼小,怎麼能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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