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燈(2 / 2)

“我是老板,損失當然是算我的。你們是幫我賣燈籠的,已經出了力,還受了委屈,怎麼能夠讓你們來承擔損失。”鳳寧解釋道,“以後你們長大了要是做了老板,也要懂得這點,不能苛待員工啊。”

鳳鬆聽見她的話,抬眼看著她:“什麼是員工?”

鳳寧說:“比如你是老板,給你做事的人就是你的員工。”

鳳鬆似懂非懂:“哦。”

鳳來說:“姐,雇傭他人做事的老板不就是資本家嗎?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啊。”

鳳寧笑著說:“當然是社會主義國家。不過現在咱們已經改革開放了,國家開始推行市場經濟,政策放寬了,允許老百姓做生意,你看,我都能上街賣燈籠了,以前可是不允許的。”

鳳來點點頭,內心依舊有很多疑惑,但她沒有繼續問下去。

新年的第一個周日,是鳳寧與盛世明約定送螃蟹燈的日子,然而居然下起雪來。鳳寧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歎氣,他們這裡是很少下雪的,一下雪,孩子們都高興瘋了。

而且這場雪還不小,大雪將竹子壓彎了腰,有的不堪重負,被壓斷了,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孩子們都興奮得哇哇亂叫:這才是真正的爆竹!

鳳寧就著火堆描燈籠花紋。這次她在螃蟹燈上繪的是大雪壓竹,竹門犬吠,風雪歸人,老房子前點著兩盞紅燈籠,貼著春聯的除夕夜景,旁邊小字題名“風雪團圓”。

鳳金寶難得清閒,坐在火堆旁給鳳寧分篾片,薄薄的竹片在他手裡跳著舞,分成了比紙厚不了多少的薄片。

他偶爾也會停下來,看一看低頭描燈籠的鳳寧,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這麼能乾,能畫出這麼好看的畫來,她遺傳了妻子的心靈手巧。

燈籠紙不是宣紙,吸色效果沒那麼好,畫了很久才會乾,鳳寧畫得有點費勁,效率自然就低了。可如果用宣紙,成本就更高了。

鳳寧畫了一會兒,停下來活動了一下手腕,將手放在火上烤。

鳳金寶看了一眼,問:“是不是手冷?”

鳳寧朝他笑了笑:“有點,烤一下火就好了。”

她的記憶中,跟父親極少有這樣溫情的畫麵。她以前總埋怨父親懦弱無能,後來年歲漸長,才體會到父親的悲哀與無奈,他既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就連他努力扮演的好兒子也都算不上,作為一個人,他活得太失敗了。

作為父親,從小到大,都沒動手打過鳳寧姐弟幾個,他是溫和的。但光溫和是不夠的,因為他的溫和無法在母親的淫威下保護自己的妻兒。

馬老太沒來這屋烤火,她燒了火籠在自己屋裡待著,她和鳳寧相看兩相厭,待在一起就要吵架。鳳寧現在跟變了個人似的,牙尖嘴利,針鋒相對,馬老太吵不過,也打不過,隻好眼不見為淨。鳳寧看她這麼識趣,自然是樂得自在。

鳳金寶放下手裡的活,起身出去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來,拿著一個軍用水壺遞給鳳寧:“你拿著這個放腿上,裝了熱水,暖和。”

鳳寧摸了一下:“有點燙。”

鳳金寶又找了一件很舊的毛巾被出來:“用這個包著,就不那麼燙了。”

鳳寧接過來,這毛巾被是她出生的時候買的,弟弟妹妹們都用過,已經非常舊了,居然還保存得這麼完整,實在是很意外,鳳寧用毛巾被將熱水壺包著,揣進懷裡,果然感覺暖和了不少:“謝謝爸。這毛巾被有點曆史了,跟我一般大。”

鳳金寶看著那條毛巾被,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是你出生前,你媽在南安買的,質量很好。”

鳳寧沉默了片刻,才問:“爸,我媽走了,你後悔嗎?”

鳳金寶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看著火堆裡裹著白色灰燼的炭火,眼眶裡慢慢蓄滿了淚水,良久,他用手抹了一把臉:“後悔有什麼用,你媽也不會回來了。”

鳳寧說:“我媽是不在了。但我們還在,我們姐弟四個就隻有你可以依靠了。你不能什麼都告訴我奶奶,也不能什麼都聽她的,你孝順她沒有錯,但不能愚孝,不能沒有自己的主見,你才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賺的錢不能全給我奶奶,否則就太被動了,什麼都得受製於人。”

鳳金寶看著鳳寧,許久才歎了一口氣:“好。”

鳳寧知道父親要轉變整個思維和行為是很難的事,但總得要有個開頭不是嗎?

鳳寧等到星期四雪全化了才去南安送燈籠,這次她沒騎車,穿著膠鞋步行去的,足足走了三個小時。好在她不趕時間,天亮從家裡出發,走到市裡時都快中午了。

鳳寧用一根竹竿掛了兩隻螃蟹燈,一路走來,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到一中時,已經是第四堂課了。

這年頭學校的圍牆形同虛設,鳳寧很順利進了學校,找到盛世明的教室外等他下課。她儘量離教室遠一點,但還是被開小差的學生看見了,很快班級裡很多同學都知道了。

所以還沒下課,盛世明就知道鳳寧來了。一下課,他第一個衝出教室,狂奔到鳳寧跟前:“我以為你要食言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