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頰離得如此之近,即便是黑暗神也無法再捂著茉伊拉的雙眼。
鴉黑的長睫幾乎觸及天使銀白的睫羽，緋紅豎瞳深處倒映出一抹冰藍。
茉伊拉的瞳孔微微擴大，唇瓣柔軟的觸感本已帶來足夠的衝擊力,恍如電流在靈魂深處炸開。但這在看到黑暗神那張臉以後，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那張極儘俊美的臉……和艾蘭納斯、和光明神一模一樣！
區彆隻有發色和瞳色。光明神有著月光般皎潔的銀發,太陽般神聖的眼眸；而黑暗神的長發則如夜幕下漆黑的綢緞,瞳色更是恍若緋紅的血月。
茉伊拉人麻了。
她抿緊唇線,拒絕黑暗神的試探，試圖張開雙翼，從祂懷裡掙脫。
肩胛骨被一隻大手撫過，清冷而有力。哪怕隔著薄薄一層衣料，也有著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茉伊拉想要展開翅膀的動作,就這麼被製止了。
她被迫待在黑暗神的懷裡,恨恨地注視著祂。
不過好在經過這番交鋒以後，剛才曖/昧糾葛的氛圍已經消散些許，二人的氣息也稍微拉遠了一些。
“彆這麼看著我,”黑暗神微揚眉梢,“是把我當成祂的替身了麼。”
茉伊拉的唇角微微抽動。
不得不說黑暗神這張臉實在和光明神太像了,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後者。她在此刻忽然感到了一種微妙的……很難表達這種情緒,大概是終於明白了替身文學長盛不衰的原因了吧。
黑暗神的話提醒了她。
既然墮落的她注定為光明神所厭惡,而她又喜歡祂的那張臉,那麼黑暗神剛好是個絕佳的替身。
——前提是她能在深淵活下去。
“你們為什麼長得一樣？”她問。
“我是祂‘惡’的鏡像,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祂的孿生兄弟。”黑暗神煞有介事地解釋道，“陽光無法照到的地方，總有暗影存在。我便是陰暗扭曲之物的集合體。”
茉伊拉點了點頭，偷偷注視著黑暗神纖長的眼睫。
“但我還是覺得你就是艾蘭納斯。”
“如果你非要這麼稱呼我,倒也無妨。”黑暗神漫不經心地開口，唇角勾出淺淡弧度，“我原本便是無名的存在，我想我得感謝你——我的玫瑰——賦予我名字。”
茉伊拉抬起雙手捂住了臉頰：“……請您不要這麼稱呼我。”
“提出要求的時候至少應該直視對方的眼睛。”黑暗神懶洋洋地提醒。
於是茉伊拉移動了下纖長的手指，一對清澈的藍眼睛從指縫裡露了出來：“好嗎？”
黑暗神沒忍住輕笑出聲：“好。”
仿佛思索了片刻，祂低下頭凝視著她的眼眸：“那麼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叫茉伊拉。”
“不行，這太疏遠了。”黑暗神懨懨地道，“我不喜歡。”
“既然這樣，您為什麼還要征求我的意見。”茉伊拉無奈地說。
說話間，二人已經落在陰暗華麗的哥特式神殿中。
尖拱窗格外是鋪滿緋紅神血的天空，猶如包裹著匕首的紅絲絨，抑或殉難的薔薇，於綺豔中呈現出某種恐怖的崇高感。
一排猩紅的窗影印在神殿內的黑曜石地磚上。
黑暗神懷抱著茉伊拉落在神殿之中，背生羽翼的修長身影裁碎血痕狀的光芒。
“你剛才那句話的意思，”黑暗神忽然眯起眼睛，“是想說我和光明神是同一位神祇。”
那雙浸染著血霧的緋紅豎瞳，在晦暗幽邃的神殿中仍流溢著危險的光芒。
茉伊拉頗有求生欲地搖了搖頭。
“我有辦法證明我不是光明神。”黑暗神斯文地將茉伊拉從懷裡放了下來，卻順勢牽起了天使的手。
“您證明這個有什麼用呢？”茉伊拉搖了搖頭，“我並不在意。”
“我要同祂劃清界限。”黑暗神冷冰冰地說道，牽著她的手朝前走去。
踏著一級級莊嚴巍峨的階梯向上，裝飾著顱骨和薔薇的王座漸漸呈現在眼前。
黑暗神隨性地坐進王座，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法袍，朝茉伊拉做出了邀請的姿勢。
茉伊拉：？
“坐。”深紅光芒灑落神明蒼白陰鬱的側顏，映襯著王座邊緣的薔薇，平添了幾分靡豔。
茉伊拉：“坐哪？”
周圍不像是還有座位的樣子。
黑暗神閒閒抬起睫羽，凝視著她的雙眼。
茉伊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伸出手在黑暗神的眼前晃了晃。
兩根修長的手指，精準地攫住了她的手腕。
茉伊拉微揚眉梢。
清冷淨透的指尖如蛇一般沿著她的掌紋遊移，緩緩探入她的指縫，不僅同她十指相扣，還順勢將她帶入了懷中。
茉伊拉：“……”
神明身上的溫度冷得像冰，之前被祂抱著的時候，感覺還沒這麼明顯。可能是神殿中太過於陰冷的緣故吧。
茉伊拉垂下眼睛，回避著黑暗神的眸光，卻對上了王座扶手邊骷髏陰森的眼洞。
少女的雙肩輕顫了一下。
“彆怕。”低沉慵懶的耳語在身後響起。
“我沒怕，”茉伊拉在黑暗神的懷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是這裡太冷了。”
身後黑發神明的喉結悄無聲息地滾動了一下，祂低低地歎了口氣，原本收斂的深黑羽翼再度張開，劃出優美的弧度伸向前方，如繭一般將茉伊拉包裹在內。
“現在呢？”低啞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有沒有感覺暖和一點。”
神明身上過於冰冷不似人類的溫度，好像也變得稍稍溫暖了一些。
茉伊拉點了點頭，臉頰擦過羽翼的邊緣，讓其上細小的絨毛微微顫/栗。
黑暗神抿緊唇線：“……你不要亂動。”
茉伊拉“嗯”了一聲，倒也老老實實地坐在神明的懷抱裡。坐著有些尷尬，她主動找起話題：
“你剛才說要證明你不是光明神。”
黑暗神斂眸輕笑：“不錯。”
……祂現在倒又有些藏著掖著了。
茉伊拉配合地追問：“那麼黑暗神大人要怎麼證明呢？”
“既然你相信我不是，”神明清冷的吐息拂過茉伊拉的耳廓，“那我為什麼要證明呢？”
其實茉伊拉內心還有些猶疑。
這個黑暗神總給她一種熟悉感，但氣質和行事方式卻與光明神截然不同……難道祂們真的是孿生兄弟？
“你耍賴！”她用牙尖輕咬了一下唇瓣，藍眸泛出瀲灩水霧，“……剛才還說要證明。”
黑暗神凝視著她的側臉，忽然抬手摩挲了一下她微微泛紅的眼尾。
“……我這就證明給你看。”
茉伊拉微微側過身體，用雙手托起下頜，趴在黑暗神的肩上，想看看祂會有什麼行動。
察覺到她的靠近，神明緋紅的眼眸沉入黑暗，翻湧起濃稠霧影。
祂微微抬起一隻手，拂過麵前的虛空。
隨著修長手指的動作，虛空中緩緩浮現出半透明的華麗銀鏡。
“這是什麼？”茉伊拉配合地問。
“從深淵窺探現實的‘鏡麵’。”黑暗神饒有興味地解釋，“看吧，你的光明神就在裡麵。”
茉伊拉立即反駁道：“……祂才不是我的。”
聽聞天使的話，黑暗神長眉微凜，眸色幾度變幻，不知是在開心還是失落。
鏡麵上的波紋逐漸凝實，將現世的投影折射到域外的深淵。
茉伊拉凝眸看向鏡麵。
遠景之中，天使們正在修繕殘損的神國。鏡頭逐漸拉近，一道孤寂清冷的身影站在世界的邊緣，手捧一朵凋零的玫瑰。
正支棱著腦袋觀看的茉伊拉評論道：“天使們沒事實在太好了。欸，那是——”
仿佛察覺到她的注視，銀發神明緩緩回過頭來……
茉伊拉的眼睛睜得更大，眼看著即將和光明神對視。
“啪”地一聲，黑暗神打碎了鏡麵。
茉伊拉被嚇了一跳，身體在黑暗神的懷裡微微蜷縮。
黑暗神寵溺地歎了口氣，抬起手覆在她的脊背上，輕柔地安撫著。
“……這麼突然好嚇人。”茉伊拉輕聲抱怨，“您要關閉鏡麵，可以事先跟我說一聲。”
“不是‘關閉’。”黑暗神低低地冷笑出聲，“我毀了它，彆想再和光明神聯係上了。”
雖然不明白黑暗神的醋意從何而起，茉伊拉卻至少明白了一件事——祂的確不是光明神。
也對，真正的光明神怎麼可能會因為她墮入深淵。
祂是神聖純潔的神明，肯定會對這陰暗汙濁的地域避之不及。
茉伊拉搖了搖頭，努力驅散腦海中的想法。
原來是她想多了啊……
“不聯係就不聯係吧，”茉伊拉低下頭，銀發如流水般貼著臉頰滑落，“和祂也沒什麼好說的。”
一雙大手溫柔捧起了她的臉頰，黑暗神薄唇微勾：“有我在。”
“？”
茉伊拉被迫仰視著俊美的黑發神明，祂血眸深邃，豎瞳如鋒利的劍刃，卻是少有的認真。
“有我在。”黑暗神輕聲重複了一遍，“我願意當祂的替身，隻要你喜歡。”
“說什麼喜歡啊……”茉伊拉眼神閃躲，“您不要這麼看著我好不好。”
“好。”黑暗神勾起唇角，垂下鴉黑睫羽。
祂似乎覺得有些無聊，用指尖閒閒地挑起了天使的一截銀發。
“我忽然有了一個消磨時間的主意。”
“嗯？”茉伊拉歪了下頭。
“你我皆不會老去，也無法從深淵離開。”黑暗神淡淡地道，“有漫長的時間供以浪費。”
茉伊拉還有小小的不甘：“真的沒辦法回去了嗎？”
一想到那個不靠譜的係統，她就有些生氣。
黑暗神微微頷首：“沒有人能夠掙脫深淵的引力。哦，惡魔當然也算在內。”
“那麼神明呢？”茉伊拉問。
黑暗神垂眸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但我一旦出來。”
“會怎麼樣？”
“會徹底打破深淵與現實的界限，讓無儘惡魔湧出，肆虐整個世界。”
茉伊拉瞳孔微微擴大。
她沒法做到為了回家，將整個人類置於險境，尤其是其中還有她的朋友。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是，002這不靠譜的係統還在故障中，也不可能指望著它回去了。
這樣一想，還不如待在深淵裡。
“剛才說到哪了？”黑暗神用指尖將她的發梢卷起，閒適而慵懶地問。
茉伊拉想製止黑發神明的動作，但剛伸出手，指尖便被祂包裹在了掌心。
茉伊拉：“……”
沉默了一會兒，她說：“消磨時間的主意。”
“嗯，沒錯。”黑暗神露出愉快的淺笑，“讓我們開始派對吧。”
“派對？”
黑暗神將她的手鬆開，打了個漂亮的響指：“慶祝魔王大人的加冕。”
“魔王？”茉伊拉懵了，“您要改行當魔王麼。”
黑暗神唇角噙著笑意，認真地注視著她，極為緩慢地搖了搖頭。
茉伊拉：“？”
“身為黑暗魔神，我選中的使徒，自然該加冕為魔王。”黑暗神懶洋洋地開口，“而我選中的人就是你。”
茉伊拉鼓起臉頰：“我對當魔王沒什麼興趣。”
黑暗神極有耐心地蠱惑道：“可是成為魔王以後，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召集惡魔開派對了。”
茉伊拉：“……”
黑暗神攤開雙手，提醒道：“消磨時間的主意。”
茉伊拉忽然覺得，就這麼轉移一下黑暗神的注意力也不錯。否則祂一直關注著她，屬實讓她感覺有點吃不消。
這家夥仿佛對所有事物都充滿了興趣，腦回路也與常人不同，和矜持冷淡的光明神完全不一樣。
“……好吧。”她同意了黑暗神的提議，“但我隻是個普通的墮天使，既沒有較高的位格，實力也不夠，那些惡魔怎麼可能會服從我。”
“你看窗外。”黑暗神幽幽提醒。
茉伊拉掀起眼睫，看向華麗的長條窗格以外。
深淵中並沒有“大陸”一說，隻有漂浮在虛空中的巨大隕石。部分石塊間以鎖鏈相連，供不會飛的低階惡魔通行，但更多時候鎖鏈上都盤踞著眼眸猩紅的烏鴉和蝙蝠。
部分隕石上聳立著華美繁複的宮殿，遠遠看去宛如吸血鬼的古堡，那是惡魔領主們的行宮，裡麵有通往深淵下層各自領地的傳送門。
一輪血月懸掛在深紅的天幕上。
“通常來說，深淵中並沒有光源。”黑暗神低緩典雅的聲音淡淡響起。
“那輪月亮，是您的鮮血凝聚而成……”說到這裡，茉伊拉好像隱隱意識到了什麼，卻暫時壓下未問。
黑暗神讚揚地頷首：“在惡魔的傳說中，血月降臨之日，沉眠的古老魔神將會蘇醒，帶領著惡魔征服萬千宇宙。”
茉伊拉：“……真的會有惡魔相信嗎？他們連深淵都出不去。”
“正因為此，才更渴望著征伐與殺戮。”黑暗神撩起眼睫，眸底有愉悅之色一閃而過，“身為魔王要做的，就是給他們一個美好的願景，將他們凝聚在一起為你所用。”
“說的好聽，”茉伊拉歎了口氣，“你怎麼不去當這個魔王？”
“不不，”黑暗神攤開雙手，“我隻是一介替身罷了。”
茉伊拉：“……”
“無論你對光明神有多意難平，都可以在我身上……”黑暗神壓低嗓音，從背後握住了茉伊拉的手，“實現。”
茉伊拉的心臟突地跳了一下。
“……我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對祂意難平。”
“如果你不在意的話，”黑暗神不懷好意地指出，“就不會一連重複三遍。”
茉伊拉的臉頰“刷”地一下紅了。她將臉埋在黑暗神綿軟柔順的翅膀裡，但耳根的顏色還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黑暗神凝視著少女的耳尖，忽然抬起手指，輕輕揉/捏了一下。
茉伊拉：！！！
“……您彆碰我。”
黑暗神無辜地說道：“是你先撩/撥我的。”
“……哪有。”茉伊拉的呼吸微微急促，溫熱的氣息噴灑在神明漆黑的羽毛上。
黑暗神指了指自己的翅膀。
“很敏/感。”祂說。
茉伊拉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她剛才……好像是一直在用臉蹭祂的羽毛吧？還對著祂的翅膀呼吸。
她生無可戀地捂住了雙眼。
“對不起，冕下。”
“我不介意。”黑暗神慵懶地說，“但需要給你一點小小的懲罰。”
茉伊拉縮了縮脖子。
“可以把你的翅膀伸出來嗎？”黑暗神溫柔而耐心地問。
茉伊拉仿佛猜到了會發生什麼——她才不想讓這個神明用臉和她的翅膀貼貼，他們又不熟！
她抗拒地抱緊了雙肩，在黑發神明的懷裡搖了搖頭。
“好了。”黑暗神抬起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發梢，“隻是一個玩笑，嚇到你了麼。”
茉伊拉彆過臉去。
黑暗神的指尖滑落到她的側臉上，輕輕揉弄了兩下。
茉伊拉一把將黑暗神的手給扯掉了，抱緊不撒手：“……彆亂動。”
黑暗神聽話地點頭。
“我可以從你身上下來嗎？”茉伊拉試探著問。
“你這樣問好奇怪。”黑暗神垂下長睫，唇畔笑意未減。
茉伊拉仿佛聯想到了什麼，直接便要從黑暗神身上跳下來。
“小心一點。”黑暗神撈住她纖柔的腰肢，“王座的邊緣可能會有骨刺。”
白骨王座很高，在黑暗神的幫助下，茉伊拉才穩穩落在地上。
“我不喜歡這個王座。”她說。
“現在就給你換。”黑暗神也從王座上下來，語調近乎寵溺，“喜歡什麼樣的？”
茉伊拉垂眸想了想，發現還真不好選，隻說道：“舒服一點的。”
黑暗神攏了下鬥篷，漫不經心地打了個響指。
隻見充滿頹廢美的白骨王座，化為鎏金的黑天鵝絨高背椅。
茉伊拉讚許地點了點頭：“我喜歡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