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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12)

李躍青倚在衛生所門邊,正午的日影很短。

衛生所裡來了新的病人,梁湛生正忙著診病,當助手的衛生員給站在門口等候的李躍青遞了個竹凳子。

李躍青擺擺手,“謝了,但是不用。”

他往裡屋看去,眉心皺在一起像繩結。

奇了怪了,換個衣服也要這麼久?

過了一會兒,就在李躍青想著要不要進去催一催的時候,兩個人才終於從屋裡頭出來。

那件白色襯衫料子舊了有些透,所以水鵲還罩了一件薄薄的青布外衫,他和李觀梁一起出來的,因為前頭的男人是長手長腳的大骨架,水鵲走著走著就要落後人半步。

李觀梁留意到之後,還特意停了停等他,又故意放慢步速。

水鵲就衝人彎彎唇笑,拽住李觀梁單衣的一角。

李躍青火眼金睛,這點細微的舉動根本逃不過他的視線。

他覺得兩個人的氛圍好像有些不對了。

對比之前客客氣氣的樣子,要更曖昧黏糊,好像挑破了窗戶紙,粉綠春光從窗縫裡乍泄入戶。

走到外間,水鵲就鬆開了手,禮貌地和梁湛生道彆。

小知青拽著人的手不鬆開還好,到外邊見到生人,一鬆開反而有了避嫌的嫌疑。

好像這兩人在躲著所有人談朋友似的。

李躍青眼神幾度變幻,先安慰自己是他多心了。

梁湛生正在給舊疾犯了的一個老爺爺開藥,尖頭鋼筆刷刷不停,瞥了一眼水鵲,笑了笑說道:“那些藥最多吃到下個月,記得再過來拿。”

水鵲點點頭答應了。

李觀梁一手提著裝了他們兩人濕衣服的布袋,一手拿的是小知青要用的桑皮紙包好串在一起的十包中藥。

水鵲就兩手空空地跟在李觀梁半步後邊。

乖成什麼樣兒。

李躍青看著,忽而向門外偏了偏頭,說道:“走吧。”

………

從黃泥圩下來的民警,正在向穀蓮塘大隊的公社大隊隊委了解情況。

正午的太陽火熱,澄澄刺眼。

公社是整個穀蓮塘裡最好的建築,大地坪,大院子,整整齊齊的青瓦白牆還不止,蓋了三層樓的兩間大屋子,一間是開會的會議室和各個辦公室,糧站也在裡頭,另一間是村裡最重要的供銷社。

地坪都被日頭曬熱了。

當陽的地方,隊委裡有人搭了葡萄架,如今那葡萄架的立柱上,正拴著一個人示眾,係的還是個賊扣兒,自己掙紮是掙不脫的。

四月多的太陽,雖然不算灼熱的地步,但足夠澄黃刺眼。

更令人無法忍受的是,供銷社門前買換東西的人來人往,王二流子拴在葡萄架立柱上,正對著就是供銷社的門市部,人人經過看他那樣,簡直都要唾棄一嘴。

打在王二流子身上的眾多視線,毒辣得要將他釘死在立柱上。

兩個民警從公社隊委裡出來,大致了解了這人一往以來的生活作風,還差要接被害人、證人回所裡做個筆錄。

李氏兄弟正跨過了公社的門鬥子,從外麵走進地坪來。

這邊警力不足,上下遊好幾個村莊,就黃泥圩那間派出所五個民警管轄,民警他們每日都會有三個人坐班,其餘兩個騎上警用的三輪挎鬥摩托車,下到各個村子巡邏。

他們對穀蓮塘這兩兄弟有印象,剛剛詢問大致情況的時候,隊委會裡的也說了正是李躍青把人扭送到這裡來的,受害者有哮喘,由李觀梁緊急送往衛生所了。

一個瘦一些的民警問:“受害者呢?一起過來了嗎?”

兄弟兩人讓開中間的道,正好露出來後邊跟著的臉色白生生的小知青。

瘦民警詫異了一下,他就了解到受害者是個知識青年,按照過往的辦案經驗,他就下意識以為是下鄉的女知青受到了村裡地痞的騷擾。

沒想到這回是個男生。

但到底是經驗豐富的警察,什麼牛鬼蛇神亂七八糟的案子也見過了。

瘦民警確認一句,“就是這位小同誌是吧?叫什麼?”

水鵲老老實實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瘦民警怕他緊張不利於到時候記筆錄,拉了拉家常,“是從海城那邊過來的吧?來多久了,還習慣嗎?”

水鵲正要回答,門鬥子那邊卻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一個中年男人,揚著一個大掃帚,狠命得像孫大聖打白骨精一樣劈向王升,“個龜兒,沒給老子上供兩毛錢,一天天就在外頭給老子丟人!狗娘養的!”

這人來得快,動作迅速,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他一邊汙言穢語,一邊掃帚結結實實地打在王二流子身上。

王升啐了一口,“我要是個龜兒,那你就是王八!”

眼見著場麵越來越混亂,門市部過來看熱鬨的人也越來越多,胖民警趕緊維持秩序,把那個中年男人扯開,“你是他爹是吧?你莫在我們人民警察麵前搞這套,到時候有什麼手續會通知你,王升我們就先送到看守所裡等待訊問。”

瘦民警對水鵲他們說:“情況呢我們大致都了解了,你們先和我們回所裡再做個正式筆錄。”

兩個民警一人開的一輛三輪挎鬥摩托車,比起幾年前的兩輪自行車,載人方便許多。

等到從黃泥圩的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早就過了下午上工的時候,好在李觀梁走之前讓政治隊長幫忙下午帶第八生產小隊。

水鵲中午受驚落水,到現在還沒吃上一口飯,喝水也隻嗆了江裡水。

他饑腸轆轆。

這天正好是黃泥圩五日一次的圩市,但是圩市是從天剛亮的時候開始的,加上本就不是農閒時節,也沒多少人擺攤,這會兒大家也收攤了,尤其是新鮮菜果雞蛋的攤子,幾乎見不到了。

就街上稀稀落落的還有四五個攤子支著。

這年代也沒有私人飯館,要有飯店,那也是在縣城裡,還是國營的,下個館子不僅要錢,也要用票。

至於黃泥圩這樣的地方,就隻有附近人家支起來的地鍋兒小攤了。

水鵲眼巴巴看著,那地鍋兒煮開了水,旁邊桌邊放著有掛麵。

他有點兒餓。

他扯了扯李觀梁的衣角,小聲地說:“觀梁哥,我出門沒有帶錢……”

明白他的意思,李觀梁上前問:“阿伯,二兩蔥油麵多少錢?”

二兩就才一碗麵。

攤子的阿伯擺了個數,說:“一毛。”

李觀梁出門沒帶多少錢,兜裡剛好就泡過水後半乾的一角錢。

阿伯看他,又道:“嫌貴啊?縣城裡頭飯館的要一毛二嘞,下的麵還沒我家的多,又不用收你糧票。”

一碗麵當得上一整天的工分錢了,因而大家趕集一般自帶餅子乾糧,很少有在外頭吃的。

李觀梁把兜裡那泡過水又重新乾的一角錢拿出來,“要一碗麵。”

他讓水鵲在小攤唯一那張桌子邊上坐小板凳。

水鵲坐下來,又看他,“觀梁哥,你不吃嗎?”

李觀梁沉默搖搖頭,“我不餓。”

他坐下來,倒了兩杯桌上的白開水。

白開水是不收錢的。

一杯推到水鵲前邊,一杯自己喝光了,潤了乾燥的口舌。

想起來李躍青還落後他們一段距離,在和另一個青年說話。

遠處兩人說罷,李躍青手裡捏著個信封過來。

就看到他哥坐在那兒喝白水,水鵲麵前一碗蔥油麵,熱氣騰騰。

李躍青:“……”

彆告訴他,他哥拿出了身上僅有的一角錢出來,自己涼水充饑。

他目光左右掃視兩人,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

看到李躍青過來了,李觀梁再拿了個杯子倒水。

水鵲覺得過意不去,推了推自己那碗麵,“觀梁哥,你要不要吃?”

李躍青生怕他們兩個一會兒就緊巴巴地分享起一碗麵來,雖說按照他哥的性格,肯定會拒絕,讓小知青一個人吃就算了。

但要是水鵲舉筷子夾麵喂他呢?

李躍青“啪”地一聲把信封拍在桌子上,打斷兩個人的對話,黑著一張臉坐下來。

從兜裡找出帶在身上的一張貳角錢,一張一角錢,“阿伯,再來兩碗蔥油麵,一碗加份一角錢的肉片。”

“好嘞,很快!”

阿伯笑嗬嗬地收下錢,他可不管錢是不是半乾的皺巴巴的,隻要是真的,沒爛就能夠花出去。

李觀梁看了眼桌上的信,“大姑寄來的?”

他識字不多,但他們家信件來往的,隻有嫁到縣城裡的大姑,縣城到穀蓮塘,走路要差不多四個小時。

剛才李躍青就是遇到了郵遞員,對方正好把信交到他手上,不用再下村子裡送到家門口。

“嗯。”

李躍青回應,他三兩下拆了信封,一目十行地瀏覽。

水鵲聽他們的話題和自己沒什麼關係,自己乖覺地低下頭吃麵。

李躍青看完信件的內容,壓低聲音對李觀梁說:“大姑問家裡有沒有多的米?城裡供應糧有限,表弟長身體吃不飽,她想找我們私下買糧。”

說到後麵,聲音就更低了。

“她廠裡的朋友也想找我們買。”

這會兒城裡的米糧全是家家按照分配的糧票定量到國有糧店購買的,找農村的親戚私底下買糧還是灰黑地帶。

李家分到的有塊自留地種了稻,照顧得很好,當初拿的種子也是供銷社裡說產量高的南優2號,種了兩季,去年自留地收的穀,加上隊裡年終和每月分發的,裝滿八九個尼龍袋,就堆在樓上。

他們兄弟兩個肯定吃不完。

李觀梁沉眉,“改日我送一袋米到大姑家裡。”

他沒提到大姑工廠朋友的事情。

李躍青知道他的性格,做事穩妥為先,不會為了那點賣米錢冒風險。

這一會兒的功夫,兩碗麵煮好給兄弟倆端上來了,擺在李躍青前方的是撒了肉片的一碗蔥油麵。

水鵲自己吃了小半碗麵,有了飽腹感,吃著就慢起來了,好像過一會兒就要放筷子。

李躍青看著直皺眉。

吃這麼點?

而且吃這麼久了,麵湯好像都不見變少的。

難怪瘦得下巴尖尖,再病一病,兩邊頰肉好像都要沒了。

他強硬地把自己跟前的蕩著肉片的蔥油麵,推過去,換了水鵲剩的那大半碗回來。

水鵲迷茫地抬起臉,唇邊還沾著點湯汁,“為什麼……?”

把他的麵換走了?

李躍青沒好氣,“哪來這麼多為什麼?你吃就是了,我不愛吃牛肉。”

湯麵上浮浮沉沉的三四片肉,確實是牛肉。

物資匱乏的年代,又是鄉裡,哪兒會有人不愛吃肉的呢?

大概也就城裡來的小知青,沒真的過過什麼苦日子,將信將疑地最後相信了李躍青不愛吃牛肉,笑彎眼,“謝謝你,那、那我幫你吃掉吧?”

李躍青臉上沒什麼表情地吃了口麵,“嗯,吃飯少說話。”

他可不會像他哥那樣,自己涼水充饑,讓小知青吃麵。

第172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13)

第173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14)【修】

其他人也有些茫然,聽到水鵲說話,視線又轉到岸邊坐著的小知青身上。

暖風熏著,外衫沙沙搖曳,敞著的白背心衣領寬大,鎖骨窩兒好像盛著水一般,在陽光底下白得反光。

沒像他們似的一個箭步紮下河裡,而是卷起褲擺,小腿浸泡到清透的水裡。

幾個愣頭青赤著上身,訥訥說不出話來,可能是日頭曬得臉上發燙,可能是覺得自己的模樣舉止太魯莽,他們也不管衣衫濕透,粗手粗腳、鑽頭套腦地趕緊套上衣服。

李躍青怕水鵲曬得慌,待會兒又把外衫脫了。

嘩嘩河水流淌,他水性好,浪裡白條地三兩下從河中央遊到了淺岸,出水站起來,行走的時候,身上衣衫瀝瀝落水。

一手牽起水鵲,一手把岸邊草叢那頂新新的草帽拿起來,蓋回水鵲腦袋上。

李躍青:“走了。”

洪鬆有點兒不甘心的語氣,“不是,李躍青你就走啦?這麼大太陽不泡會兒水,曬脫皮。”

他話是對著李躍青說的,視線卻追著水鵲跑。

小知青讓人家扣下來一頂草帽,那寬大帽簷壓得眼睛前方都看不見了,掙動了一下,把李躍青牽住的手拽回來。

李躍青不耐地反駁洪鬆的話,“泡水才給你泡發皮。”

他又看水鵲,人正在仔仔細細地調整帽簷。

戴個小草帽兒,還怪認真可愛的。

李躍青頓了一下,問:“走不走?”

“帶你去吃西瓜。”

說罷,他不自在地轉頭,好像怕被人發現自己連小知青之前自言自語地說想吃西瓜的話都要偷聽過去。

也算不上偷聽,誰讓水鵲小聲低喃自語,他耳力又好,說出來的話不就是讓他聽的?

因為他哥囑托他要照顧水鵲而已。

水鵲聞言,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嗎?那我們快去吧。”

高興的小知青直接小步跑了兩步走在李躍青前麵。

雙手自由自在張著大字,風沙沙吹鼓外衫,從背後看就像一隻快樂的青蝴蝶。

李躍青低聲,“吃個西瓜有那麼高興嗎?”

這麼說著,他眼簾裡是水鵲的背影,薄薄唇角壓不住弧度。

從這條河流繼續往下走,順著沙石路再過一條青石磚小道。

李躍青帶著水鵲七繞八繞,在村外涼亭邊上停下。

旁邊是草木溪澗,順著前人搬來的大石頭階梯,往下看是清河潺潺,引過底下一大片瓜園,水柳籬笆牆圍著,裡頭是瓜秧四下蔓延,層層密密的綠葉。

李躍青讓水鵲在涼亭裡,說道:“等我一陣。”

下去的階梯是胡亂堆砌的石頭,這麼多年沒修整過,容易打滑。

他踏著下去了,揚聲問:“劉叔,在不在?”

有個兩鬢斑白的男子從瓜田裡直起腰來,“誒,李家的二侄兒?來買瓜吧?”

籬笆牆的門半掩著,李躍青往裡進去了,問劉叔:“嗯,早熟的有嗎?挑個這時候熟了,脆點的。”

“好,侄兒你來,叔肯定給你挑個大個兒的!又脆又甜!”

劉叔在褲擺上擦了擦一手泥巴和汗,才在瓜田裡順著藤找起瓜來。

他老劉家從爺爺起就是種瓜的,他自己也種了幾十年的手藝,田裡全是鬥大的西瓜,像是青石滾子一樣。

要是偷瓜的虎孩子過來,沒有二膀子九牛二虎的力氣,偷也偷不走,還要重得在田裡栽個跟頭,額前鼓起個大包。

劉叔的瓜個大脆甜,但村裡人買來吃,也不會買多少,一個原因是舍不得,一個瓜,看在是鄉鄰的份上兩三毛錢,放城裡賣的就更貴,十斤重的一個瓜,就要六毛錢,莊稼人是舍不得這些錢的,大太陽不如還是走快兩腳,回家泡涼茶喝;另一個原因是統購統銷,瓜田裡這些瓜,都是有數量指標的,到時候劉叔要交公糧。

沒一會兒,劉叔抱著個飽滿熟瓜過來,花紋清晰,底麵發黃,瓜蒂深深凹陷。

用手掂一掂,還有空飄感,不像生瓜沉沉往下。

劉叔:“保準脆又甜,給你挑了個新鮮的瓜王!”

李躍青把三毛錢塞到劉叔手上,劉叔搖搖頭,把瓜給他,卻不收錢,“不要你的錢了,劉叔今天請你吃的!”

他說著,神秘地壓低聲,“二侄兒,你是不是談對象了?上邊涼亭裡有個妮兒等你是不是?”

劉叔人老了,眼睛發糊朦朧,就隻看得清地裡的瓜,人一離得遠,分不清是妮子還是小子。

李躍青順著他視線往上看,水鵲正撐在亭子的木欄杆上,烏發白膚,風格外涼。

村裡確實沒哪個皮膚這麼白的。

也難怪劉叔連性彆也認錯。

李躍青不好解釋什麼談不談對象的,怕劉叔說錯了尷尬,乾脆扯開話題,強硬地把錢塞到劉叔手上,“行了叔,吃你一口瓜,就要給一口瓜的錢。”

親戚之間推辭了一番,錢一塞,李躍青就抱著瓜跑了上去。

那瓜偌大一個,水鵲眼巴巴地看著李躍青。

李躍青:“想吃西瓜?”

水鵲點點頭。

李躍青道:“上我家裡去吃午飯?”

………

他花了三天的工分錢,抱個大西瓜,好不容易才釣回來一個小知青。

水鵲中途跑回知青院裡說一聲自己中午不回來吃飯,又跟上李躍青的步子,到李家去。

李家門前不遠一棵大榕樹底下就有口老水井,站在井頭邊,水鵲看著李躍青拿麻繩綁了一個木桶,桶裡放下瓜,“咚”的一聲落進冰冰冷冷的井水裡浮沉。

圓形的井口,四周井壁攀爬著碧綠絲草,在水裡漂漂蕩蕩。

夏日的深井格外冰涼,撐在井頭邊,好像風都變冷。

李躍青看水鵲盼望著井裡一口瓜,目不轉睛的,笑了一下,“行了,守著你的西瓜先。”

他到灶房去。

李躍青擅長木工,屋裡的書櫃就是他自己砍樹扛回來打的。

但廚藝就沒有他哥的好,下廚是他哥的一招鮮,但不是他的拿手戲。

他做來做去,也就會個炒雞蛋。

韭菜炒雞蛋,剁辣椒炒雞蛋,蔥花炒雞蛋——

家裡雞蛋不夠了。

灶房裡有個缺了口的舊瓦罐,是用來裝每日拾起來的雞蛋的,底下空了。

李躍青想起他哥今早和他打的商量,送了十顆雞蛋鴨蛋到知青院去。

……家裡哪兒有那麼多下蛋母雞?

八字沒一撇的事情,對象都沒談上,就巴巴地往外送雞蛋。

李躍青撂了鍋鏟,收了手,端著三盤炒雞蛋到堂屋的飯桌去。

中午吃的糯米飯,想到水鵲前頭吃麵那個食量,李躍青沒給他盛多少飯,免得待會兒不僅吃不下西瓜,還要積食不消化。

吃完飯,午後天邊忽然泛起烏雲,滾滾地過來,可又沒下雨。

大風搖動屋後芭蕉林,簌簌響,送來清涼。

李躍青搬了個藤編竹床到屋簷底下,讓水鵲坐在上邊兒正好吹涼風,趕走暑熱。

他把老水井裡的木桶拎起來。

瓜搬到院子裡,他撕一片葦片兒,因為水鵲忽而湊過來,香氣撲到他鼻間,李躍青原本對準了西瓜中間的,結果錯了點位置,輕劃上一道,飽熟瓜崩裂開,分一大一小的兩半。

兩個人肯定吃不完這麼大的瓜。

李躍青把小的一半瓜放到飯桌上,用竹編的桌蓋蒙上,留到傍晚李觀梁回來吃。

他又重新拿了個大勺子出來,水鵲貓在地上看瓜,好奇地問:“用勺子吃嗎?不砍一瓣兒一瓣兒?”

李躍青用勺子挖了中間一大塊瓜肉,這種瓜,黑籽紅瓤,中央這個位置是沒有瓜籽的。

他們這兒把那口沒籽的瓜肉叫做葡萄肉。

李躍青遞勺子,是裝得滿滿的一勺肉,“你先把中間的葡萄肉吃了。”

他原意是讓水鵲接過勺子就好。

結果水鵲直接就著他伸的大勺子,阿嗚的一口。

瓜肉塞得臉頰鼓鼓囊囊,嘴巴本來就紅,吃了鮮脆爽口的瓜,甜津津的汁水溢出到唇瓣上,唇珠鮮潤嫩紅。

水鵲在他眼前晃晃手,“我吃完了?”

李躍青猛然回過神來,“哦,哦。”

欲蓋彌彰地,他低下頭,刷刷刷手起刀落把瓜分了好幾塊,“吃吧。”

兩人坐在藤編竹床上,就著午後涼風吃起瓜來。

吃到後麵,瓜皮堆在地坪上讓雞群啄食了。

天邊的烏雲還醞釀著沒有落下。

李躍青隻感覺手臂和肩膀上一沉,是旁邊的水鵲靠過來。

鴿羽似的睫毛覆下,睡著了,紅潤潤唇瓣張開一道微小的縫兒。

李躍青覺得自己有點兒發癔症了。

他竟然冒出一個念頭……

小知青的嘴巴,看上去很好親的樣子。

………

李觀梁打了個噴嚏。

他從穀蓮塘到縣城,走路要四個小時,借了羅文武的自行車,後麵負重兩大袋的米,一袋有五十斤重,蹬自行車蹬了一個小時才到的縣城。

進了縣城,又花了點時間找到大姑家。

前些年大姑一家還是租房住的,一個月房租得有八塊錢,現在換了工廠分配的房子裡去,是筒子樓。

長長的走廊兩端通風,一排過去房門虛掩著,叮叮咚咚的鍋碗瓢盆響。

大姑家住在一樓,李觀梁鎖住了自行車,扛起兩袋米到那邊,敲門。

一個中年女子打開門,驚喜滿麵地讓李觀梁進來,說道:“辛苦了辛苦了,怎麼不先敲門讓你姑父出來幫個手?”

李觀梁悶聲稱呼了人,“米放到哪兒去?”

大姑在前麵領著,趿拉著塑料涼拖,“跟我來,放裡麵廚房門後去。”

李觀梁踏著草鞋,他多看了一眼大姑穿的和進門時地上擺放的塑料涼鞋。

有一道模模糊糊的人聲一直響,李觀梁四周打量,試圖找出聲音的源頭。

房內的陳設整潔簡約,刷著白牆,桌上鋪了碎花布,牆邊長櫃上一個九寸的黑白盒子,原來是裡頭的人正在播報天氣。

李觀梁了然,那是之前聽羅文武說過的,電視機,一個九寸黑白就要三百塊。

大姑和姑父兩夫妻都是縣裡國營襯衫廠的職工,每人每月工資三十元,有副食補貼還有全勤獎,差不多每人能到四十元上下。

姑父從搖椅上起來,“觀梁,來啦?真是辛苦你,留下來吃中飯吧?”

李觀梁有些無所適從,搖了搖頭,他把兩袋米放下。

大姑道:“要留的,家裡也沒什麼好招待的,中飯還是要吃!我現在就切菜,等你表弟放學回來,大家一起吃餐中飯!”

又問:“觀梁啊,那兒有一百斤米吧?按照信裡來的不?那我給你拿三十元錢,這麼遠路頭,真是麻煩你了!”

私底下買米糧是頂風險的灰色地帶,被人抓住了,再嚴重的要說成是投機倒把。

縣城裡憑借糧票買的米,一斤一毛五倒是便宜,但供量實在不夠,城裡很多沒有農村兄弟姐妹的,就隻能去和黑市那群不怕打靶的人做交易。

大姑邊往房間走,邊說著,“這邊兒黑市那些人,哄抬物價,五角錢一斤米,前段時間抬到八角錢去,你表弟長身體像牛一樣吃,家裡一個月要耗五十斤米,這樣下去哪裡吃得起飯”

因此她才在信裡頭打商量,問李觀梁能不能送米來,按糧店的價格乘兩倍算,三角錢一斤。

這種頂風險的事情,如果不是親戚,鄉下人很少這樣做。

李觀梁想起自己拮據的存款,問她:“大姑,你信裡說你的同事朋友也缺糧?”

大姑在臥房裡翻找錢袋子,李觀梁不便進去,就站在門外邊,聽到對方回答:“對!城裡米糧供應緊張嘛,每月去糧店還排老長隊!”

她把錢塞給李觀梁,不讓人有回絕的餘地,又說:“觀梁,你要是願意往這裡送米來賣,那就再好不過,你要是不願意,也沒得事情,我回頭和人說一聲,說鄉下親戚也沒那麼多的糧食。”

李觀梁低眉,“我初八再來一趟。”

到時候快要小滿時節,水鵲以後每天要從上村東頭的知青院走到下村西頭的學校去,好一段路,一天來回得走上四十多分鐘,要是有輛自行車就好得多。

李觀梁攥在手裡的錢,好似變得燙起來。

大姑聽到他的答複,“誒好!那我上夜班的時候悄悄和那朋友說一聲,你放心,她嘴巴嚴實的。”

待到中午,李觀梁吃過飯,就準備走了。

姑父送到門口去,從襯衣口袋裡拿出印著豐收兩字的一包煙,抽出兩根煙,一根遞給李觀梁。

李觀梁擺擺手推拒了,“不抽煙。”

姑父訕訕笑一下,他一年多兩年沒見李觀梁,一時間忘了,收回來,“觀梁,是不是到了要成家的年紀了?”

他塞給李觀梁一張鞋票,“去年過年廠裡發的,你拿去買雙好點的膠底鞋或者皮鞋,人家看你不是尋常泥腿子,才樂意和你成家啊!”

縣城裡的大姑和姑父看他們兄弟倆無父無母的可憐,之前李躍青還在上學的時候,經常三五過年的會幫襯幫襯。

李觀梁不好推拒,道謝收下了,一踢自行車的撐腳架,“姑父,我回去了,不用送了。”

“好,”姑父道,“你到外邊龍頭街的藍塘鞋店買,那家做工好。”

龍頭街兩邊的都是專門商店,物品全都要票證買。

他不認得招牌上的字,但好在整條街就那一家鞋店。

李觀梁沒看膠底鞋和皮鞋,他駐足在前麵擺的好幾雙塑料涼鞋前。

這種鞋子夏天比膠鞋布鞋透氣,看起來也不會像草鞋那樣,把腳磨出水泡。

鞋店的夥計上來,“買涼鞋嗎?這可是時興的材料和款式,賣得可火熱,你有沒有鞋票?”

李觀梁拿出兜裡的票。

夥計看了,確實印刷著獎售專用鞋票一雙,蓋了省商業廳的公章,日期也是今年的。

夥計問:“要多大碼數的?”

李觀梁耳根火燒似的燙,用手比了一下大小。

說:“要白色的。”

那夥計詫異,“你穿?”

男人個頭高頭大馬的,比劃的碼數不像,況且尋常人全買耐臟的黑色,他倒挑上白色了。

李觀梁搖搖頭,悶不吭氣。

夥計按著他比的,找來一雙,“這樣的,合適嗎?”

李觀梁又大致比了一比,點頭。

幸而黝黑皮膚遮掩住他麵紅耳赤。

第174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15)

下午放工得早。

因著遠處天邊醞釀翻滾的烏雲,濃得潑墨水一樣,伴隨一聲驚天的悶雷,熱浪滾滾衝來。

轉眼的功夫,大風夾著雨點子劈裡啪啦,兜頭蓋臉地砸人身上。

太陽曬了一個上午的地麵,熱氣終於冒出來,和天地間密密麻麻白線一樣的雨彙合,冒起青煙一般的霧蒙蓋在山頭和村邊。

水鵲坐在門坪前,憂心忡忡,“觀梁哥出門是不是沒有帶蓑衣?”

沒人回答他,水鵲一轉頭,李躍青站在門邊,正麵無表情,啃了一口瓜。

大風大雨的,像大毛巾擰水一樣潑,從屋簷嘩啦啦打下來。

斜飛的雨絲沾濕了小知青柔軟的烏發。

李躍青垂下視線,看水鵲一眼,“他都二十八了,下雨不會自己躲?”

“噢。”

水鵲轉回去,盯著地坪上因為鋪得不平整而積起來的小水窪,雨點打得叮叮咚咚。

燥熱的溫度退去,讓西瓜放一下午也不會放壞。

李躍青蹲下來,隨口問:“你不吃了嗎?西瓜。”

水鵲扣了扣手指,垂著濕漉漉的睫毛,細聲低語:“留給觀梁哥回來吃,他在外麵跑一天了。”

“……”

李躍青把西瓜籽吐到了米糠盆裡。

他冷冷地問:“你們兩個,沒有背著我,有什麼過度的牽扯吧?”

李躍青問法比較隱晦,沒有直接問這兩個人是不是背著他在談對象。

水鵲壓根藏不住事情,他眼皮覆下,不敢麵對李躍青,留給人一個坐著的背影。

還抿抿唇,裝作輕鬆玩笑的語氣,“沒有呀,你怎麼會這麼想?李隊長就像是哥哥一樣,看我身體差照顧我而已。”

他此地無銀三百兩,還生疏地稱呼起李隊長。

李躍青扯了扯唇角。

像哥哥一樣?

哪個哥哥?

好哥哥?還是情哥哥?

李躍青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隨口問道:“你不覺得,我哥年紀大了一些嗎?和你——”

不是很般配。

叮叮當當的車鈴聲從村口飄蕩過來。

水鵲一撐膝蓋,欣喜地站起來,“肯定是觀梁哥回來了!”

………

暴雨來得突然,在縣城裡還是晴空萬裡,是回城過了黃泥圩的地界,悶雷一震,仿佛響在腳下,天上就開始下起刀子雨。

李觀梁原本在晴空底下踩得就快,車前的籃子裡團團擠著一塊破棉絮布,後座上綁著鞋盒。

雨一下起來,他神色慌張地把外衫脫下來,蓋在車前籃上護著。

上了年頭的自行車,在風雨中快得如同一道閃電。

劈頭蓋臉而來的雨勢,像是鞭杆子驅打快牛。

快些,快些,還需要再快一些。

李觀梁抬不起頭,胸膛悶著一口氣,蹬動腳底踏板,黃土路上留下一道用力的車轍。

雨水很快集聚到身後的車轍裡,變成奔流的極細小溪。

到了最後的青石板麻石沙的道路,李觀梁抹了一把臉上冰涼涼的雨水,掀起眼皮,遠遠的,視野裡容納進一隻金黃蝴蝶,立在路口等著他。

水鵲身後披著棕葉蓑衣,高興地揮揮手。

他動作一大,身旁撐著老油布雨傘的李躍青,當即不耐地輕嘖一聲,“彆亂動,想要被雨淋濕感冒嗎?”

雨下那麼大,就這村道到這兩三裡路的距離,他哥又不是會迷路了回不來,非要到路口等。

李躍青隻好翻出蓑衣和雨傘來。

李觀梁在水鵲去那邊一段路下了車來,快步推著自行車走,“快回去,雨太大了,快回去。”

水鵲:“嗯嗯!”

他抬腿跟著李觀梁走,李躍青要拿傘撐著他,也隻得亦步亦趨緊跟著走。

李觀梁將自行車停在了屋簷下,這會兒沒大風,雨直直地下,雖然大,但不會刮進屋子裡來。

李躍青收了傘,皺緊眉頭問:“怎麼不在路上避雨再回來?這是急雨,多等一陣就停了。”

李觀梁搖頭道:“等不得。”

他也不管自己像是河裡撈起來那樣形容狼狽,急急地撥開車前籃子上蒙蓋的外衫和破棉絮布,檢查裡頭蓋著的東西。

水鵲探頭好奇地看,“你帶了什麼好吃的回來?”

他看見三個薄油紙包裹的長條,一端還有木頭棍子。

眼睛晶晶亮,水鵲道:“是冰棒!”

李觀梁從籃子裡拿出冰棒時,眼角餘光偷看水鵲,又低頭,“對,是冰棒,我回來的時候在城裡街上看到的,沒見過,一問才知道,帶回來讓你們嘗嘗。”

但是看水鵲的樣子,一眼就看出來了。

李觀梁恍然才想起來,小知青是海城來的。

不像他這樣的村野人,夏天口渴了,喝生水、喝粗茶,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像是嚴冬臘月才會結出來的冰錐子、雪杆子。

他問了街頭叫賣冰棒的人,那人小心打開木頭箱子,裡麵鋪了厚厚的棉被布隔熱,中間一根根薄油紙包著的就是冰棒。

縣城裡有個製冰廠,但是離穀蓮塘太遠了,也知道莊稼漢不會浪費這錢,沒人到這裡來賣冰棒。

最貴的奶油冰棒,一根一角錢,他買了三根,又問賣冰棒的扯了點破棉絮布,怕太陽大,回去的路上曬化了,對方本來不願意,李觀梁付了五角錢,他就用棉布嚴嚴實實地幫李觀梁把冰棒包起來了。

李觀梁蹬動腳踏,風馳電掣地揚長而去,生怕慢一點點那冰棒就全都化成水。

雖然後半程下雨,好在有棉布和衣衫遮住,沒怎麼打濕。

李觀梁剝開薄油紙,紙上滋溜溜滴水。

眉頭緊緊鎖起來,“還是化了。”

“沒有化得很嚴重。”水鵲知道他辛苦帶回來的,握著他的手腕,湊上去抿了抿冰棒上化的水,唇邊旋出渦兒來,“是甜的!”

濕紅的舌尖在李觀梁眼前一閃而過,將他的心神全一並帶走了。

李觀梁不知所措,光會癡愣點頭,“嗯,嗯。”

給小知青一笑,迷成什麼樣了。

李躍青低嗤一聲,拿起剩下兩條冰棒的其中一條,“有我的份?”

李觀梁:“吃吧,一會兒全化了。”

李躍青往屋裡頭走,“謝謝哥。”

李觀梁陪水鵲坐在屋簷底下,靜靜看雨。

他剩下的那根冰棒沒動,看水鵲快要吃完了,就把自己那份遞過去,下雨天氣涼快,隻比剛才化了一點。

李觀梁:“還要吃嗎?”

水鵲嘴巴還是饞,但還是禮貌地往回推了推,“你吃吧,你不是還沒吃嗎?”

李觀梁道:“奶油是甜的吧?我不喜歡特彆甜的食物。”

水鵲嘟囔:“這個甜是不膩的,你先嘗嘗,你都沒吃過怎麼知道不喜歡?”

他剛吃完一根冰棒,唇上是晶瑩剔透的,嫩潤得像是啫哩粉果凍。

李觀梁怔怔地盯著看,“……我能嘗嘗?”

水鵲捏著那半化的冰棒,“當然可以啊。”

為什麼這麼……

問?

心音最後一個字,在李觀梁湊過來的時候,卡頓住了。

滴答,化了的水落在地上。

李觀梁貼了一會兒,麵紅耳赤地退開,薄唇抿直成一道直線。

原本不怒也自帶三分銳利的鷹目低著不敢去看水鵲。

聽到小知青不滿地咕噥道:“我不是讓你嘗嘗冰棒嗎?”

李觀梁訥訥出聲:“我就不吃了,這根你吃吧。”

水鵲沒明白,“怎麼了?”

還沒試過呢?

李觀梁手足無措,擦擦褲擺,局促地從凳子上起來,“太甜了。”

他剛剛一抿嘴,嘗過了。

最後那根冰棒留給水鵲吃,李觀梁轉頭到自行車後座那裡解開綁住鞋盒的帶子。

鞋盒是紙盒,雨大打塌了,不過裡頭的是涼鞋,沒什麼影響。

說是白色,其實更接近那種透明的顏色。

大小合適,雪白腳背和淡粉杏仁似的腳趾,能看清楚。

水鵲坐在椅子上,撐著手,問道:“送給我的嗎?觀梁哥,這要花你不少錢吧?”

那鞋子的尺碼也不可能是給彆人的了。

李觀梁:“三元錢,不多,我今天賣米,大姑給了三十。”

親戚之間,肯定不會收錢太貴,何況要是他再進城賣米,像黑市那樣五毛錢一斤的價格,被抓起來那就是打實了哄抬物價,百口莫辯。

李觀梁覺得三毛一斤差不多了,未雨綢繆也好留條退路。

他說出自己的計劃,“剩下的錢攢起來,我初八又再進城賣米一趟。”

李觀梁決定明天到供銷社門市部,報上自己要預購一輛永久牌的自行車。

………

“觀梁哥,就送到這裡吧?”水鵲小聲道,“不然知青院裡其他人要看見的。”

李觀梁點頭,“好。”

他像個浸水的木魚,敲不響,不會那些滑頭年輕人的柔情巧言,隻會聽水鵲的話。

水鵲翹了翹唇角。

多虧了男主的哥哥,讓他一天掙了好多軟飯值,程序判定的軟飯值是根據物價來的,一角錢就能進一個。

他懶得踮腳,於是扯了扯李觀梁衣角,“你低頭。”

李觀梁依舊聽話,俯身低頭。

唇角擦過溫軟的觸感,點水即離。

水鵲拎著鞋盒,三兩步逃開,又轉回身,青色上衫衣擺隨晚風旋起。

俏生生的小知青,笑臉被夕陽染著柔和金色,衝他擺擺手道彆,“觀梁哥,明天見!”

等到人都再轉方向回知青院了,李觀梁才遲鈍地擺手,又呆頭呆腦地收回。

蟈蟈在豆苗架子底下、在籬笆牆角落叫了起來,喚起柳梢頭的一半白月亮。

另一頭夕陽還沒完全落下,知青院炊煙嫋嫋。

院中鑽天楊不像芭蕉林那樣茂密,戴著眼鏡的青年一眼就見到了,院外不遠處,依依不舍和男人分彆的小知青。

蘭聽寒斂起眸中冷光,薄唇重新上揚起溫和的弧度。

他正在洗米,問水鵲:“怎麼今天回來得這麼晚?”

水鵲沒設防,說了一半真相回答他:“李隊長從城裡探親回來,請我吃冰棒,我就多待了一會兒。”

蘭聽寒頷首,沒再問什麼。

但是等到夜深蛙鳴的時候,水鵲躺在床鋪上,不大舒服地向外側翻了個身,眼皮微掀起,差點讓床邊立著的高大身影嚇一大跳,他抱著被子坐起來,小心翼翼地問:“聽寒哥……你晚上還不睡,做什麼啊?”

蘭聽寒靜默了一陣,坐到床沿。

出聲問:“你是不是在和李觀梁談對象?”

水鵲揪緊被子,蘭聽寒還沒等到回答,先看清楚了人慘白的臉色和額際一片汗涔涔,心中一慌,急切地問:“怎麼了?是疼?”

水鵲咬住唇,殷紅當中壓出白痕,話從齒縫裡擠出來的一般,“肚子痛。”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蘭聽寒。

蘭聽寒穩穩回握住那發冷的手,“我帶你去衛生所。”

………

梁湛生前不久才見過這個患哮喘的小知青。

他胸口前掛著聽診器,立在杉木床邊,掀了掀眼皮,“吃了冷西瓜?吃了多少?”

水鵲垂著腦袋,點點頭,弱聲補充:“大半個吧……還吃了兩根冰棒。”

梁湛生笑了一下,“怪不得你的肚子跟著你受罪。”

他給水鵲衝了藥劑,喝下去。

夜已經深了,梁湛生是讓急促有節奏的敲門聲吵醒來的。

蘭聽寒一人背著水鵲過來,知青院裡其他人第二日還要上工,就不再鬨醒他們。

衛生員抱出來一床乾淨的薄被子,給少有的夜晚住院的患者用。

梁湛生轉移視線,問蘭聽寒:“就一床被子,你是守著,還是回知青院去?”

村裡衛生所一年到頭沒有什麼住院需求,因此為患者準備的就一個床位。

蘭聽寒拉過一張木頭椅子,坐在床邊,對水鵲道:“我守著你睡就好。”

梁湛生囑咐:“一會兒把煤油燈吹滅了,替所裡省著些用。”

衛生所的經費緊俏,中藥材都得醫生和衛生員自己上山挖,自己下地種。

水鵲吃過藥,一夜好眠。

蘭聽寒後半夜看他沒有異樣,就趴伏在床邊休憩。

天還未完全亮,水田裡星星閃著微光。

郵遞員腳蹚著露水,把衛生所的門敲得嘭嘭嘭響,“梁醫生,有你的信。”

水鵲眼睫毛顫了顫,蘭聽寒快步打開門,放低聲音:“我幫你轉交給醫生,裡麵病人還在睡。”

“哦哦,好。”郵遞員也降低了音量,從軍綠挎包裡翻出給梁湛生的信件,又問,“這位小哥,你認不認識水鵲?這兒有好幾封給他的信件,也沒寫詳細地址,就寫到穀蓮塘,我沒聽說過有人這個名字啊?”

蘭聽寒道:“水鵲正在裡麵睡,你一並交給我吧,我轉交,往後還有他的信,就送到上穀蓮塘村東知青院。”

郵遞員:“誒好。”

他把一遝信件交給蘭聽寒。

重新掩上門,蘭聽寒看了看手中的信封,最頂上的那封是給梁湛生的,他放到了一邊的木櫃台上,剩下的三封收信人全寫著水鵲。

蘭聽寒在其中兩封的寄信人一欄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是他的養父,以及養父的兒子。

水鵲這時候醒來了,迷迷糊糊地睜眼。

蘭聽寒說了剛剛郵遞員來過的事情,把信件交給水鵲。

水鵲低著頭,一邊困倦地揉著眼睛,一邊拆開信封。

第一封是父親的,不過水鵲的記憶之前由於大世界的命令封住了,導致他並沒有什麼對於對方的印象。

似乎不善言辭,書信也寫得比較簡潔。

問了水鵲怎麼沒和他商量過就下鄉,又問了最近習不習慣一類的事情,後麵寫已經彙了三百塊錢到水鵲在這邊的信用社裡,讓他記得去信用社取出來用。

多、多少錢?

三百塊錢……

一天十分工分是一角錢,那三百就是三千天工分……

水鵲和77號說:【其實角色完全沒有必要去巴結未來的男主吧?這個爸爸好像很有錢誒。】

77號解釋:【因為原本的劇情裡父子關係沒有這麼好的,都是77不好,設置錯了時空錨點,讓宿主胎穿過來變成小寶寶……】

誰能拒絕它77號的宿主寶寶呢?

本來的角色劇情裡是哮喘病拖累,讓副軍長對這個兒子相當失望。

它的宿主一過來,副軍長的什麼鐵血也都化成柔情了。

這些77號當然沒說出來。

水鵲翻了翻信紙,發現反麵還有字跡。

他三兩眼掃完了內容,疑惑地抬眼看蘭聽寒,遲疑地喊道:“哥哥……?”

蘭聽寒淡笑,沒有說話。

水鵲小聲道:“爸爸在信裡說給你的信用社賬戶彙了一點錢,補助一下糧食。”

他沒把信紙給蘭聽寒看,因為裡麵的內容,讀起來有些像是讓蘭聽寒的好廚藝多給水鵲做做飯的意思。

水鵲低下頭,又去拆第二封信件,寄信人是水川。

是他的異卵雙胞胎弟弟?

他閱讀信件,和父親如出一轍的簡潔,甚至利落的筆鋒也像了十足十。

前麵是簡單的問候,末尾寫到——

“今年春節過來住吧,我縫補好了小時候你最喜歡的那隻小馬的腿。”

“父親雖然不說,但他很想見你,我也是。”

水鵲心頭暖暖的,是身體自覺的反應,即使他連弟弟長什麼樣子也沒記憶了。

最後一封信,拆開,沒有信紙,有張彙款單,以及零落的散錢從裡邊掉下來,有的是麵值五分、貳分的硬幣,叮叮當當掉到地麵上。

水鵲下床把硬幣全部撿起來。

彙款單上是整整齊齊的三十六元。

加上零散的錢幣,八毛九分。

三十六元八毛九分。

水鵲盯著信封上的寄信人名字:“荀定?”

蘭聽寒問:“你的繼弟?”

扶了扶眼鏡,蘭聽寒說道:“看來他是留在城市裡找到工作了。”

水鵲不解地坐回床上,回答:“應該是吧……”

蘭聽寒看了一眼彙款單。

不然也不會有一個月的工資整整齊齊地寄過來。

第175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16)

【真的不能花嗎 ?】

又一日清早,水鵲蹲在知青院的地坪前,揪了一把籬笆牆下的野草。

紫花酢漿草,在籬笆牆底下長了兩三叢,上麵布著淡紫色的小花。

他拔了一根,繃著小臉,把一瓣兒一瓣兒花揪下來。

【也不能換算成軟飯值嗎?】

水鵲問的是前幾天收到的彙款,不過他沒拿著彙款單、身份證和信用社的存折去取錢。

77號也很遺憾,【不可以的,宿主,他們大部分身份都是劇情裡沒提及過的邊緣人物,不能算到軟飯值對象範圍裡去。】

而且劇情裡,他這個角色不招親爹待見,也不叫繼父喜歡,生母心有餘而力不足,導致在村裡日子過得窮窮巴巴,家裡根本沒有彙錢過來幫襯的,不然也不會又是巴結男主又是哄人家的老實人哥哥了。

水鵲幽幽歎了一口氣,蔫頭耷腦地應答:【好吧。】

那他手裡的三百多塊錢,卻是一點也不能用上了。

水鵲決定改日到信用社裡將錢款改為存成定期的,那樣還有微薄的利息,就當做是他們寄錢過來他幫忙理財了……

三百多塊錢,如果是吃冰棒,他能吃三千多根。

水鵲想了想,之前吃多了生冷的食物,冰得胃疼,又瑟縮了。

那換個單位,要是買自行車,就買最好的永久牌,他也能買兩輛呢,一天蹬一輛,在山上騎行下來都不怕擦壞了心疼。

水鵲設想得很好。

但實際上他壓根還沒學過怎麼蹬自行車,青澀的技術讓他平地踩腳踏也會歪倒。

陳吉慶他們也吃完了早飯,拎上鋤頭,這幾天他們的活計不在水田裡,在山坡的旱地上,早稻插過了,要分人手去種雜糧。

看水鵲還坐在院子裡,汪星問他:“在等李隊長嗎?”

水鵲點點頭。

他現在不和蘭聽寒陳吉慶他們一道上工,小滿一過,因為身體原因,水鵲就被分到新建設好的穀蓮塘中心學校裡去當老師了。

從知青院到學校,路頭遠,早出晚歸,雖然不是一整天都是課,但下午五點放學,回來也是臨近黃昏時分,這時節到了夏天容易碰見蛇,李觀梁天天送他。

清脆的車鈴響,叮鈴鈴,叮鈴鈴,從青石板道路儘頭往這邊過來。

水鵲趕緊拍了拍手裡的草莖葉子,剛剛揪過紫色的花,把他指腹也沾上了隱約的淡紫色。

蘭聽寒不鹹不淡地掃過,男人騎著嶄新自行車,破曉而來,車輪碾壓青石板,因為路上的碎沙和路邊緣瘋長的野草,經過時在空氣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擦肩而過的距離,李觀梁對他們微一頷首。

蘇天禮貌打招呼:“李隊長,早啊。”

李觀梁簡短回應:“早。”

陳吉慶看了也納悶兒,走出一段路了,才自言自語一般說出疑惑:“李隊還真是儘職儘責啊?每天都起早騎單車送水鵲去學校,他還得騎快些趕回來上工。”

從知青院走路到學校,要二十分鐘,但是騎自行車的話,五分鐘就夠了。

李觀梁得預留出十多分鐘左右的時間,騎車送水鵲去,再回家裡放車停好,準時出現在田野裡。

下午放工後也是一樣的,儘早做完活計分放工,趕到學校裡去接了水鵲回來。

聽說幫水鵲調到學校去,也是李觀梁之前報上去打點的。

這樣想來,李觀梁作為生產隊長,確實對於分到第八生產小隊的知青格外關照。

陳吉慶想著,又覺得哪裡有不對勁的地方,但是他說不上來。

蘭聽寒沒說話,回首視線往後望了一眼知青院裡的景象。

水鵲親親昵昵地迎上去,正和高大黝黑的男人說話。

水鵲稀奇地看了一眼又一眼,他摸摸嶄新鋥亮的自行車,彎曲的車把像是羚羊角,他撥弄了一下車鈴,叮鈴鈴很清脆。

彎唇,抬眼問:“觀梁哥,你買自行車啦?”

前兩天送水鵲去學校,都是借的羅文武的車。

李觀梁:“嗯,昨天晚上供銷社到的貨,再借羅隊長的單車,他要對我起意見了。”

他難得開了個玩笑,但確實是前頭賣米和送人來回,全是借了羅文武的車,雖說兩人一個大隊裡的老熟識,但再這樣麻煩占著車也不好,村裡有人趕集或者其他的需求,也需要向羅文武借車。

“這車是送你的。”李觀梁垂下眼,好像不大好意思,“你騎著去學校方便。”

他說著,車頭交給水鵲。

水鵲趕緊晃晃頭,他飛快地坐到後座上。

“我不會蹬自行車啊。”水鵲理所當然道,“要觀梁哥你送我去學校。”

供銷社那邊的人知道是李觀梁申請購買的自行車,送到他手上了算這麼回事,豈不是惹人懷疑?

萬一男主這會兒就懷疑到他頭上來,直接說他為了錢騙他哥談對象,那就不好了。

水鵲還有好長一段劇情進度要刷,不能那麼快敗露。

況且聽李觀梁說,錢是到城裡賣米掙的,那樣還是讓自行車留在李觀梁家裡比較好,這樣他就能往城裡做生意,又方便趕集,水鵲的軟飯值靠他就能滾滾地來了。

水鵲還未具體了解往城裡私下賣糧的危險。

他就是扯了扯李觀梁的衣角,輕聲問:“你不想送我去學校嗎?是不是嫌棄我麻煩了?”

李觀梁耳後發燙,碰了碰後腦勺,“沒有,不麻煩。我送你,每天都送你。”

他騎上自行車,腳一蹬踏板,樹木景象在快速倒退。

水鵲額頭抵住他後背,輕輕地笑話他,“那不要,我周末不用去學校,你想送我還不要你每天送。”

李觀梁被他笑話了,還呆氣地應:“嗯,嗯。”

………

穀蓮塘中心學校,按照現在的學製,小學五年,初中兩年,高中兩年,本來應當開九個班。

但是村裡的孩子,一大半沒送去縣城裡上過學,剩下一大半又分為上了兩年交不起縣城小學的學費的,上了三年交不起學費的……

總之,穀蓮塘加上鄰村報名過來的一百五十來號孩子,從六七歲到十三四歲的,最多也隻上過五年級,還隻上了半個學期就因為拖欠學費被退回來了。

至於村子裡還有些十五六歲往上的青少年,已經是家裡的重要勞力,能掙八九個工分,就在田間地頭的農業大學裡回不來,要讀書寫字隻能等到冬閒,學校給村裡所有人開掃盲班,到時候才能過來聽課。

學校按照各個孩子的水平,開成了五個班,隻有小學五個年級,這樣一來,建了三層樓,卻隻有底下兩層用上了,等明年五年級的孩子升學上去,才有個初一班出來。

五個班,卻隻有四個老師,語文數學要兜底,科學社會課也要包攬。

老師多是上過小學初中的老人,青壯年能耕作勞動的,為了每年村裡交公糧達標,肯定還是要在田裡乾活。

像水鵲這樣身體不好,不能參加粗重農活又有知識的年輕人很少,開學升旗的時候,四個老師裡,就他一個嫩生生的像小竹苗一樣站在那兒。

因為他高中畢業了,上的學最多,就給他安排去帶五年級,偶爾還要再帶一下四年級。

公社本來還擔心,五年級的孩子個頭大點也頑皮,不像一二年級的容易嚇唬,怕水鵲這樣的鎮不住場子。

結果開學兩三天下來,隻有五年級是最乖的,巴巴地望著小老師上課。

公社出資,加上村民籌款,一起修完的這個大工程,學費一個孩子一學期一元錢,還怕有的家庭當下拿不出來,不送孩子來上學,就改為不用直接交學費,在報名時由學校開出單據來,到年底了統一由生產隊社員往來賬上扣除。

但這樣一來,學校裡現在的日子也緊巴巴了。

剩下的經費連每人一本書本也做不到,課室的桌子是長桌,一張桌子坐三個人,於是三個孩子才能分享一本課本。

湊在一起看課本,就容易搞小動作。

水鵲好奇地彎了彎腰,湊前看那三個孩子桌前,“你們在做什麼?”

桌子上爬著兩個小螞蟻,三個孩子腦袋擠著腦袋在看。

見水鵲過來了,課室裡其他孩子的視線也齊刷刷往他們這兒看。

三個孩子“騰”地滿臉通紅,坐得筆直端正。

水鵲彎了彎眼,“好吧,先和小螞蟻說再見,下課再一起玩吧,上課要專心。”

他們點頭如小雞啄米,“好、好的,老師。”

今天最後一節是語文課。

新學一篇課文《山雀》,講到生字的時候,水鵲捏著粉筆在黑板上畫下一個括號,又在後頭跟一個“雀”字。

這是一道題目。

立即就有坐在前排的孩子反應過來,高高舉起手,“老師!我會!”

水鵲轉過身,是他之前任命的語文課代表,一個小女孩,家裡條件不太好,衣服上打的補丁總是比其他孩子的多幾個,此刻靦腆而期盼地看著他。

“好,彤彤你來回答。”

名字叫彤彤的小女孩,站起來,“麻雀!”

水鵲笑著點點頭讓她坐下,在旁邊小黑板每個孩子的名字上找到柳雲彤,添上“正”字當中的一個筆畫。

湊齊了三個正字就能換小獎勵。

底下的孩子開始七嘴八舌地說“羅雀”、“黃雀”,其中有一個剛剛看螞蟻的孩子,悶悶地憋出一個“喜鵲”。

課室裡哄堂大笑起來,好朋友叫他的綽號,“竹腦殼兒,你是呆瓜,這怎麼是同一個鵲字呢?”

窗外傳進來一道低沉的聲音:“水鵲。”

孩子們左右看看,又笑起來,“第八生產隊的李隊長不識字,和我們竹腦殼兒一個樣!”

恰時鈴聲響起,水鵲讓他們收拾書包放學回家去了。

李觀梁立在門口等人,他天天過來接水鵲,大家都認識他,就被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經過的時候又笑話一番,“李隊長,你得叫小水老師給你開小灶補補課!”

水鵲沒架子,和孩子們熟了,都叫他小水老師。

李觀梁慚愧地摸了摸後腦,“是,你們說的是。”

………

炊煙嫋嫋的村頭村尾,河流上飄著水汽織就的薄霧。

水鵲坐在自行車後座上,晚風把他略微長長的發尾吹起來。

他不吭氣,拿指腹在李觀梁後背上寫字。

水鵲畫過的位置,像是竄電一樣發麻蔓延上頭頂。

李觀梁險些握不住自行車的車把手。

水鵲寫完了,問:“觀梁哥,我剛剛寫得是什麼字?”

李觀梁哪裡知道。

水鵲又寫了一遍。

李觀梁發窘而慚愧道:“我不大識字,更不會寫。”

水鵲寫在後背上,就更加有難度,他猜也沒有頭緒。

水鵲問他:“你之前沒有去上學嗎?”

李觀梁老實回答:“家裡窮,小時候念過一兩年私塾,第二年還欠著第一年的學費沒交清,先生叫上父母來罵了一通,沒臉再賴著學了。”

他隻能連蒙帶猜認得幾個筆畫簡單的字,在村裡乾農活早出晚歸也沒什麼認字的需求,公社開會簽名還可以用紅指印代替,索性也沒再學。

水鵲抿了抿唇,改而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後背上,安慰道:“沒關係,那到你家去,我教你。”

李觀梁放米煮飯,洗了個手,就回到房裡去。

水鵲正等著他,房裡有張黑漆長方三屜的木桌,桌前僅一把竹椅。

小水老師敲敲桌子,叫這位比自己高了將近一個半頭的學生坐好。

繃著嚴肅表情,水鵲站在桌旁,“我教你寫字,你可要認真學。”

“先教你寫你的名字。”

水鵲說著。

李觀梁忽地出聲打斷,看著桌上的紙筆,問:“能不能先學老師的名字?”

水鵲頓了一下,“也可以。”

正好鞏固今天李觀梁在門外聽的知識點了。

李觀梁對此很有學習的積極性。

他盯著水鵲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自己的名字。

水字他認識的,但是在鵲字上,李觀梁不止鬨了一次笑話了。

頭一次是初次見麵,第二次就是今天等人放學。

筆交給李觀梁。

李觀梁模仿字形來寫,寫了個醜醜的倒裝字。

水鵲隻好手把手教他寫,他側著身子,圈住李觀梁的手來寫。

男人喉結無聲滾動。

兩人的距離貼得太近,李觀梁鼻間縈繞的,皆是對方身上甜稠的香氣。

他發覺自己無意識繃起的手臂肌肉上,貼住了小知青胸前微微鼓著的軟肉。

就那一點兒弧度,經他肌肉擠壓平了。

李觀梁麵紅耳赤。

水鵲的眉心蹙起來,他發覺自己沒法包住李觀梁的手,對方的手成拳狀太大了,他控不住筆。

拍了拍李觀梁,緊接著像是靈活的魚兒,遊進了對方懷裡坐著。

“這樣子,你包住我的手,我再帶你寫。”水鵲覺得自己點子可好了,自顧自讚同,“效果是一樣的。”

兩團圓潤綿軟的肉,嚴絲合縫坐在李觀梁腿上,調整位置時還往後挪了挪。

“騰”地熱氣往頭頂上冒,而叫囂的滾燙血液往底下沉。

李觀梁太陽穴突突跳,豆大的汗珠順下來。

水鵲疑惑地仰起俏生生的小臉,問他:“你是不是兜裡放了東西?我坐著不大舒服。”

………

李躍青才從外麵洗了衣服回來,晾到竹篙上,灶房裡煮著飯。

他一邊往他哥屋裡那邊去,一邊詢問,“今晚我做菜?”

屋裡突然響起竹椅哐當倒在地上的聲音。

李躍青皺起眉頭。

小知青抓著紙筆,從房裡逃出來,一溜煙兒躲到他後邊,揪住他衣擺。

李躍青發覺不對:“怎麼了這是?”

水鵲不吭氣。

李躍青往房裡看。

他哥一個二十八歲的處男,羞愧難當地扶起椅子。

第176章 年代文裡的綠茶知青(17)

李躍青回頭,垂下視線,小知青耳朵都是粉色的雲。

大約可以猜想出來,是怎麼被男人嚇一跳的。

李躍青冷笑一聲。

要不是他及時回來,按照這兩個人藕斷絲連的拉絲膩乎勁,是不是就要在屋裡頭戲魚水之歡?

估計到時候小知青讓他哥吃到嘴裡了,眼裡含著淚,哭得薄薄眼皮紅成五月的鮮桃,還要問李觀梁為什麼肚子脹脹的不舒服。

李躍青越想越是窩火,又發掘不出來自己這樣心情的緣由。

於是不管不顧地丟下一句,“我去做菜。”

他沒心情解決這兩個人的爭端。

水鵲也不敢往屋裡看一眼,手裡揪著的衣擺脫離,他就亦步亦趨地像小尾巴一樣跟著李躍青。

李躍青動作大開大合地坐到灶台前的竹凳上。

劍眉下壓,鳳眼狹長顯出十足的鋒芒。

整個人看起來黑雲遮頂。

側過頭,拿起火鉗粗暴地撂了撂灶膛內的草木灰,乾草塞進去,火柴一劃,蓬勃的火勢一點就熊熊燃起。

漆黑的眼裡映著火光。

李躍青一瞥,“跟著我做什麼?”

他問的是旁邊的水鵲。

水鵲抿住唇,沒回答,估摸著還在尷尷尬尬的。

李躍青瞟了小知青一眼,問:“不怕油煙?”

他把另一邊的小凳子推到水鵲腳邊,讓人彆像個被罰站的好學生一樣站在原地。

李躍青拿了把細柴,膝頭一抵,按著將柴在脆響聲中折成兩半,塞進灶膛去。

燒熱鍋,再倒油。

他又做起了熟練的韭菜炒蛋。

想到坐在旁邊水鵲,李躍青問:“你留不留下來吃晚飯?”

水鵲搖搖頭,李躍青因為背對著這邊炒菜,沒看見他的動作。

水鵲出聲道:“我能不能借你的課本?”

劇情裡,角色知道明年秋天會公布恢複高考,到冬天就能考試,因此還是準備了一年多的,雖然按照人物性格,估計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日子多。

但是水鵲手裡目前沒有課本,他帶來的行李裡邊,多數是小人書、連環畫還有這個時代的小說。

李躍青漫不經心問:“要什麼年級的?小學時候的課本已經賣了。”

他上小學的時候,還幫不上家裡什麼忙,書本費學費全是他哥一人乾活在出,用書本的時候要仔細小心著,儘量沒有顯眼破損,這樣小學畢業後,還能以每本比原價少五分一毛的價格賣給新一屆的小學生。

水鵲:“高中的,高中就夠了。”

這會兒為了青年儘快投入建設,高中學製僅有兩年,不過因為不分文理,所有科目加起來的課本還是相當多。

李躍青頓了頓,“你要這些課本做什麼?”

水鵲坐在那兒,模糊不清地咕噥了一聲,“考大學。”

李躍青:“嗯?”

廢除高考都十年了,現在隻有以推薦方式入學的工農兵大學生。

他隻當水鵲是在說笑的,沒有放在心上,李躍青道:“課本多,比較重,留不留下來吃晚飯?吃完我幫你把書搬到知青院去。”

他在炒菜,水鵲想借他的書,就在底下幫忙吹火筒,火又燙,煙又嗆,於是眼淚汪汪地點頭,“嗯!”

李躍青偏了偏頭,淡聲:“你到外麵去,吹火吹得這麼大,我煎蛋都要煎糊了。”

水鵲搬著小凳子就到院子裡坐著。

李躍青從瓦罐裡拿出雞蛋來,又敲了兩顆蛋進去。

鍋裡金黃金黃夾著韭菜沫兒的三份煎蛋,他吃一份,水鵲吃兩份。

他哥補過頭了,今晚吃韭菜就成。

………

臨近夜晚,燥熱的溫度降下來,李躍青將洗米洗菜攢起來的水潑在院中瓜架。

外麵風大些,空氣不悶,李觀梁就搬出原本年節燒香拜門口時用來放祭品的矮桌,放在院中地坪裡充當飯桌,再搬三張小凳。

他們就圍著這小飯桌吃晚飯。

那頭太陽尚未完全落下,這頭的月亮已經從村邊攀上來了。

池塘離得不算太遠,蛙鳴蟲唱,樹影婆娑。

一半黃昏,一半清涼月。

晚飯的氛圍有些尷尬。

主要是李觀梁多次訥訥啟唇要說話,水鵲就慢慢吞吞地挪動屁股下的小凳子,轉個方向不看對方。

李觀梁隻好訕訕地閉上嘴。

李躍青的視線掃過兩人,眉峰微妙地提起來。

扒著飯,吃了兩口煎蛋。

吃完飯,由李觀梁收拾碗筷。

這是水鵲第一次到他的房間。

李躍青略微有些不自在,立在門口讓出道路,“進來吧。”

沒有贅餘的家具,黑漆兩屜木桌竹椅,木製衣櫃立在最內側。

床鋪整潔,牆邊一個木製書櫥,上麵果然放了水鵲要找的課本。

水鵲看了又看那木書櫥,新奇地問:“你是在哪兒打的書櫥?村子裡有木匠做這個嗎?”

“上穀蓮塘有個陳木匠。”李躍青說,裝不經意地道,“但是這書櫥是我自己背杉樹回來做的。”

水鵲轉過頭來,真誠感慨:“你木工真好。”

李躍青:“一般吧,其實很簡單。”

他不會發覺自己在聽到水鵲稱讚之後,模樣簡直像是身後有狗尾巴在不停擺動。

李躍青問:“你缺書架嗎?”

水鵲明白了他的意思,期盼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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