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套著一件灰撲撲的算命黃袍,單腿盤坐在地,將假腿掰彎,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眼前閃過一道道似有若無的紅線,每年都有一兩個月會很清晰,他開始不能理解紅線是什麼,自從他出生就有,他小時候和爸爸說,但被爸爸驚恐地揍了一頓後,就不敢說了。
自那之後,他就當紅線不存在。
許多年過來,他也漸漸明悟,每當紅繩顯露時,他就能碰觸到它,甚至可以人為破壞剪斷。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第一次弄開它是逼不得已。
他父親是個愛賭博的,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飯、賭博、打家人,但他長得帥,柔情蜜意起來是真的能迷倒一片人,瘋起來也格外不是個東西。
他母親愛慘了父親,寧可忍受著他的虐打,也不想離開他,反正她有兒子當出氣筒。
這導致長相詭異、天生殘缺的他每天需要忍受男女混合雙打。
直到那一年。
他的母親差一點被打死,而他唯一完好的腿被打斷,他以為自己要死了,在掙紮的過程中,機緣巧合下弄斷了父母相連的紅繩。
向來逆來順受愛父親愛的死去活來的母親像是換了個人,陡然爆發,揮舞起亂刀。
在那一瞬間,她不愛父親了。
曾厚如城牆的濾鏡破碎,母親抱著他痛哭流涕。她將他送到醫院,照顧他直到健康,在某一個雪夜,不顧變成瘸子的父親的下跪挽留,毅然決然地撲進陌生男人懷裡相攜而去。
父親失去一心一意待他的母親後借酒消愁,離婚第二周被懸浮車撞死了。
而他,也在那一年,成了孤兒。
自那時起,他手裡就攥著根紅繩,這是他從父母身上扯下來的,他穿上了算命裝,每年的那一兩個月給人算算姻緣。
他也這麼活下來了,直到他的能力被一個家族看中被拐走,當成下品奴隸。變成奴隸後,他的日子並沒比過去好多少,但也沒差,渾渾噩噩的,每日有一口涼食就不錯。
現在成為元帥的俘虜,他這種奇怪的力量不太普通,應該是怪物吧,也不知未來還有命沒有。
極大可能會當成令人憎惡恐懼的怪物,送到怪物寮吧。
腦子裡如一團毛線球很混亂,他得過且過地歪著頭,食不下咽地吞著餅子。說實在的,口感其實還不錯,比他當奴隸時沒有能力的那許多個月份吃的甜一點點。
“來了!什麼?元帥過來了?”他旁邊的小個子男捅了捅他,低聲說道。
遠處響聲不斷,他疑惑地停下啃餅子的動作,抬頭往門口瞧了瞧。這裡是大廳,地上亂七八糟擺了被子和墊子,人們擠擠挨挨地坐著,忐忑地等待著他們的命運。
胳膊被撞了一下,哈魯比死氣沉沉地偏頭:“嗯?”
“你說我們還能像普通人一樣嗎?”小個子眼中閃爍著緊張和期待,更多的卻是壓迫後的絕望。
“……可以吧。”哈魯比不確定。
小個子拘謹地搓手:“他們說元帥來了。你說元帥真的會管我們嗎?”
“……可能吧。”哈魯比依舊不確定。那種高高在上的人是什麼心思他哪裡能猜得到,他活著都夠艱難的了,沒有功夫去猜測彆人的想法。
遠處有些騷動。
“元帥?元帥是來救我們的?還是要對我們做什麼?我想給我媽媽打通訊!”
“我是無辜的,我被拐來這裡五年了,求求你們放了我吧。”
“長官,我們會被怎樣?真的安全了嗎?”
長期處於打壓狀態的奴隸即便是被拯救出來,他們也不敢相信,他們的人生毀了,夢想也破碎了,他們唯一期盼的就是早日和家人團聚,活成一個人樣。
沈堔之的副官輕咳一聲:“沈元帥馬上過來了,你們稍安勿躁,我們已經在排查,會儘快和你們的家人取得聯係,一旦確定你們是無辜被牽連的受害者,統一平冤。”
“好,那就好,需要多長時間?”
副官沉吟片刻:“如果能夠及時和你們的家人那邊聯係且調查無誤,最慢一周,最快可能明日就會有第一波人正式獲得自由。”
小個子呼吸急促,又撞了一下哈魯比,壓抑激動:“聽到了嗎?隻要家人及時聯係,我家人一定很擔心我,他們會第一時間聯係的吧,以後我們就自由了。”
“……哦。”坐在角落裡的哈魯比抿了抿唇,繼續埋頭啃餅子,這和他大概沒什麼關係。
畢竟他沒有親人。
說起來如果能夠不離開也挺好的,這餅子硬了點,但是甜味的,他都快忘記甜是什麼口感了。
沈兮兩人坐上懸浮車來到被軍方征用隔離的小區,隻用了不到十分鐘。
沈堔之吩咐:“把那幾個人叫過來。”
正在安撫受害者的副官接到通知,連忙按照上邊的名單叫了幾個人,最後喚了一聲:“哈魯比,出列。”
哈魯比硬塞餅子,有些噎得慌,他想喝點水,然後就被人推了一把,差點徹底噎死。
“叫你呢?”小個子連忙推他。
“咳咳咳。怎麼了……”險些摔倒,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陣,他拍拍心口。
小個子很擔憂,也很羨慕,拍他肩膀給他鼓勵:“副官在叫你,是不是你的家人已經聯係到了呀?看來是要見元帥,我們都要堅強地活下去!以後要聯係呀!”
他們共同遭遇了那些老天的不公,是一樣可憐的存在,他們能理解彼此。
哈魯比不太想搭理他,但莫名地他“嗯”了一聲。
垂下頭盯著小個子手腕上逐漸清晰的紅繩,順著紅繩的趨勢望過去,視線最終落在不遠處一個偷偷往這邊瞧的更袖珍的金發女生身上,他鬼使神差地笑了一下。
“如果你有時間,可以和那位女士交流一番。”
小個子茫然地眨眼:“啊?”
不理會小個子的困惑,哈魯比也不準備答疑,他隻是指了指自己一身黃袍,艱難地爬了起來,重新將自己捂的嚴嚴實實,一瘸一拐地向門口走去。
在那裡,不知等待他的是什麼。
會是怪物項圈嗎?
在無數人欣羨的目光下踏出了大廳,跟著副官來到另一間頗為乾淨整潔的階梯大廳。
一片潔白的牆壁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在發光,哈魯比忍不住眯起雙眼,他近幾個月都在昏暗的地下牢籠中渡過,一周前才被釋放活動,還不太適應強光。
幾個人被單獨叫出來都很驚慌,他們無措地縮著腦袋,在衛兵的安排下坐成了一排。
六個人,最後一個全都包裹在白布條下,看上去詭異極了。
沈堔之單手支著下巴,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微微岔開,軍靴在地上踩著點子,發出“噠噠噠”的聲音。這聲音輕緩卻很有節奏感,仿佛奏在了幾個人的心中,捶出一段《忐忑》的旋律。
哈魯比匆匆看了眼沈堔之,視線莫名在他的指尖掠過,仿佛沿著什麼軌跡看向他緊靠著的青年的手指,瞧著那一條鮮豔的色彩,身體一僵。
他佯裝無事發生,連忙低下頭顱。
嗯?自哈魯比甫一進入,沈堔之便開始打量他,不著痕跡的觀察他的視線。
在他的指尖有什麼麼?沈小龍危險地眯起眼,覺得有點意思。
“就是這個了。”
耳畔響起小龍低啞如大提琴的男聲,沈兮偏了偏頭,烏黑的瞳眸看向了妄圖縮小存在感的哈魯比,眯眼感知片刻,沈兮有一絲疑惑和訝異。
這隻神獸的身上似乎還散發著另一種力量。
沈堔之耳語:“這幾個是被那姓趙的賣到了個二流世家當傭人,根基沒毀,兮哥你看一下。”
“嗯。”
沈堔之示意副官,副官立刻表明了身份和來意,安撫了惶惑不安的六個人。
其中一個紅發的鳥族少女呆了呆:“我,我們有天賦??”
六個人有五個被禁錮太久,封閉式生活,壓根不知道近期出了個沈家。唯一一個兔族少年因腦子靈活頗受買主寵愛,能夠偶爾上一上網看看新聞。
但即便受寵,他想要發求救信號,或者在星網上發表言論也是萬萬不行的。
當他看到沈堔之和沈兮後,心尖一顫,在那幾秒鐘想了很多。他看向了溫和微笑的沈兮,驀然產生了強烈的感覺,就像是一種本能的追逐,他應該說,他一定要獲得他的親睞。
“您,您是沈寮長嗎?”
“嗯?”沈兮驚訝地挑起眉梢,打量清雋可愛的兔族小少年。他想起剛從沉睡中醒來兩隻熱情的兔族女孩,笑著點了點頭,“是的,我是。”
“沈先生!!真的是您!”小兔子激動的紅鼻頭快速抖動,通紅的眼珠更紅了。
五人不明所以,他們在被販賣前僅知道沈元帥。
沈寮長是誰?
被幾個人困惑地望著,小兔子顫巍巍的心一抖,生怕自己會觸怒沈兮,但見他沒什麼反應,反而露出了一絲笑容,心裡的石頭放下來,“我,我可以說嗎?”
“你說說看。”沈堔之饒有興味。
深吸一口氣,小兔子鄭重其事地道:“沈先生是沈家哥哥,是沈元帥,兮燃商會會長,機甲宗師沈大師,科研院院長,星網金羽大神和娛樂圈沈天王的家人,是撫養他們長大的超強者。”
“就在不久前才參加了機甲大賽,以碾壓所有選手的絕對實力獲得了冠軍。”
“沈先生現在是第四寮的寮長,管理著幾隻超危險怪物。”小兔子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甚至忘記了隱藏,露出了迷弟的崇拜小表情,“沈先生絕世無雙,是睥睨天下的強者!”
沈兮被逗樂了:“你在誇我。”
小兔子連忙搖頭。
他真心實意。
被安利了一臉沈寮長,五個人更懵了,這形容的是人嗎?
哈魯比恍惚,偷覷容貌秀雅俊逸的青年,他長的這麼無害,真的很可怕嗎?等一下,第四寮寮長?
他倒抽一口冷氣:如果他管理著怪物,是不是以後也會成為他的監管者?
垂下頭,哈魯比的心怦怦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