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金西墜,黃昏的天空渾濁昏暗。一陣陣悶雷在群山後響起,如猛獸咆哮。冷風一直往她領口裡鑽,照這架勢,恐怕今晚會下雹。
找了一圈,鎮子裡找不到段闌生。
他這麼小,應該走不遠。陸鳶鳶裹緊衣服,轉頭往她來小鎮的方向走去,終於,在森林山道的一棵樹下找到了段闌生。
他扒拉著一根很高的樹枝,也不知道是怎麼爬上去的。狐毛在泥土、火炭灰裡滾過,又被樹上的雪水淋濕了,結了冰,狼狽至極。看到樹下的人,他猛地往樹葉深處藏了藏,狐尾耷拉著。
陸鳶鳶鬆了口氣,連忙跑上去,急切道:“段闌生!快下來,那裡太高了。”
段闌生不吭聲。
“……我今天下午出去了,不知道那些人會開門進來欺負你,是我的疏忽。”陸鳶鳶籲了口氣,輕聲道:“我保證,這樣的事不會再出現。這裡太冷了,馬上就要下大雪了,你下來吧,跟我回去,我明早帶你換個地方住。”
許久,那團臟得跟抹布似的白狐才動了動。下一秒,他在樹乾上麵打滑了一下,又立刻縮回原位。
陸鳶鳶愣了愣,心念一轉,說:“你是不是凍僵了,下不來?等著,我抱你。”
段闌生趴在一根離地近三米的樹枝上,樹乾底部爬滿青苔,好在,表麵也有一些凸起的老藤和樹瘤。陸鳶鳶伸手抓住,隻覺又冷又粗糙。一不小心還會抓到枯死的。她踩了兩腳,踩實了,靈巧而不乏小心地往上爬。爬到兩米多高的地方,再也找不到著力點了,陸鳶鳶仰起頭,衝樹上的白狐竭力探出手臂:“來,抓住我的手,我抱你下去。”
段闌生似乎很害怕,緊緊地抱住她的小臂,陸鳶鳶覺得自己的皮膚都快被劃破了。她忍著痛,沒哼聲,迅速將他往自己懷裡一撈,塞到衣服裡。白狐低低地叫了一聲,緊緊地貼在她溫暖的脖子上,一抖毛,碎冰掉進她的衣領,冷得她一哆嗦。
陸鳶鳶皺了皺眉,沒說什麼,開始原路下去。然而,快下到地時,踩到的一根樹藤毫無預兆地斷裂了,“哢”一聲,她猛地滑了下去。
下落瞬間,她弓起身體,把懷中的白狐護在懷裡。好在,樹下積雪很厚,又幸運地避開了石頭,沒摔傷胳膊腿。
段闌生沒有漏過她保護自己的動作,內心一動,默不吭聲地用狐尾掃過她的手背。
“好了,回去吧。”
深夜,陸鳶鳶帶他回到了李大娘的住處。前院已經熄燈了。在這個世道,人們大概不覺得丟失一隻寵物是多大不了的事。
回到房間,陸鳶鳶升起炭爐的火,將懷裡的狐狸拎出來,在燈下一照。
這幾天,段闌生一直躲著她,在各種旮旯睡覺,一身白毛都變灰了。今天又先是被炭火燎過,又爬了樹,身上更臟了。尤其是腹部的毛,因為他腿短,這兒的毛常拖在地上,又臟又打了很多死結。
段闌生顯然自己也很不舒服。一被她放下來,他就伸出粉色的舌頭,一下下地舔自己被火燎痛的爪子,還有肚子的毛。
陸鳶鳶:“……”
越舔越臟,看不下去,還是給他洗洗吧。她去燒了一盆熱水,帶著布巾回來。
第一天的時候,她已經給段闌生洗過一次爪子了。但那時的他昏迷,這時的他是清醒的。好在,他不是真的野狐狸,以前肯定是洗過澡的,知道陸鳶鳶要做什麼,並沒有很激烈地反抗。隻有在清洗下腹時,他有些抵抗,不知是覺得癢還是不適應,小短腿蹬了幾下。
陸鳶鳶頓了一下,想到某些畫麵,也有些不自在。但停了一下,她就抓住布巾,讓他坐在熱水裡,淡定地繼續給他擦洗。
這家夥現在變小了,還是隻狐狸,這不就跟給一條狗洗澡差不多?
況且,這種地方,上輩子她也沒少碰,有什麼了不起的?
倒是段闌生,等以後離開了識海,若他想起這一天,搞不好會羞憤得想撞牆,表情肯定會很有意思。偏偏,他還不能來質問她責怪她,因為她這是在幫他嘛!
陸鳶鳶一扯嘴角,心裡再度冒出一絲快意。
——借著大義凜然的正當理由去欺負人的快意。
洗完澡,陸鳶鳶怕他著涼,迅速給他擦乾身體,自己也去擦了個身,熄燈上床。
夜深人靜,冬雷一聲比一聲響,轟隆隆的,吵得人難以入眠,鄰屋還隱約傳來了孩子被雷聲嚇哭的聲音。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兒,陸鳶鳶側臥在床上,躺了許久,朦朦朧朧地培養出一點睡意時,突然聽到指甲撓床腿的聲音。
她微微一怔,卻沒動,黑漆漆的眸子望著牆。既不去阻止,也沒有伸手拉一把的意思。有幾分聽天由命的意思。
等了片刻,她感覺到被子一沉。
段闌生爬上來了。
陸鳶鳶閉上眼。
……
黑夜的驚雷,戰栗著神經。
從前的每一個雷雨夜,段闌生都是與同族一起度過的。他從來沒發現過自己怕雷。可大概是今天受驚過度,他臥在空蕩蕩的床下,隻覺得世界變得好大,搖晃的枝丫都是會抓走他的怪物。
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爬到了床上。
這個名叫圈圈的人類少女已經睡著了,呼吸平穩而清淺,驅散了他不可名狀的孤獨和不安。
段闌生沒有貼上去,就在離她有一段距離的床尾臥下,狐尾掃過被子,前爪輕輕撓動了一下,上了藥粉的爪子還是有些癢,他舔了舔,默默不語。
這時,借著閃電的光,突然注意到,對方露在被子外的手背,有四道還沒愈合的血痕。
是他抓出來的。
“……”段闌生盯著那兒,胸脯裡湧出一絲絲陌生而遲來的歉疚,垂眼,舔爪子的動作越來越慢。
然而,不等他將浮現在心中的那個念頭付諸實現,她的手就怕冷似的縮回了被子裡。
段闌生見狀,慢慢伏回原位,閉上眼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