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柔軟的手指穿過了青年的麵頰, 來自外界實物的乾擾讓全息投影閃了閃才再次穩定下來。
林遠澤看著自己下意識伸出去想要安慰他的手,愣住了。
——在全息投影的波動乾擾出現時,她才意識到, 麵前的並不是博萊斯·澤爾本人,而僅僅隻是他留下的投影。
林遠澤麵無表情地收回了手, 將手指掩入衣袖。
自己這個心腸軟的毛病還是得改掉, 不能看到有人難過就想去安慰他們。
沒有了外界的乾擾, 加上博萊斯·澤爾本身作為安澤爾帝國皇太子的培養素質, 金發青年的失控隻是一瞬間的, 很快他就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 除了略微泛紅的眼角外,再看不出他之前情緒失控的模樣:
“你曾經告訴過我,在遇到我之前, 你有過另一個未來的期許——你想要建立一個地方, 一個可以收容保護那些被遺棄的人的地方。後來你遇到了我,你覺得, 有你和我在,未來的安澤爾帝國可以被建設成你夢想的那個地方, 所以你放棄了原先的規劃,甚至……甚至開始著手思考和計劃怎麼樣清除帝國的內憂外患……”
為了我/你。
林遠澤在心裡無聲地說出了博萊斯·澤爾沒有說出的話。
為了博萊斯·澤爾,她改變了自己的目標——林遠澤深知自己有多固執, 即使扭曲了經過也不會改變最終的目的。
就像她之前說的那樣, 她可以近乎無底線地包容身邊的人, 但那也隻是“近乎”, 一旦觸及到底線,她比誰都無情。
她的目標和理想,就是她的底線。
但過去的自己卻為了這個人改變了自己的理想……林遠澤麵色不動,心裡卻少有地浮起了迷茫的情緒。
博萊斯·澤爾。
她所搜尋到的那些過去記載中,的確不止一次提到過兩人是摯友……但聯係在記載中比博萊斯·澤爾更加親密的格洛米,林遠澤本以為這個所謂的“摯友”隻不過是外界的認可,事實上兩人僅僅隻是好友罷了。
就像現在的她和殊南嶼一樣。
……不,不能這麼果斷,如果認真來說的話,過去的她的願望是“建立一個可以收容保護那些被遺棄的人的地方”,那麼,將安澤爾帝國改變成符合自己理想的國度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可以同等的存在。
也就是說,歸根結底,其實她的目標並沒有變。
博萊斯·澤爾的存在,應該不至於重要到那個程度……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她要從博萊斯·澤爾留下的這份遺囑裡找到儘可能多的情報和信息,用於在之後的計劃裡對付複國者組織,沒有時間也沒有多的精力去思考博萊斯·澤爾對過去的她,到底意味著什麼;更何況,從另一方麵考慮,博萊斯·澤爾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自己又接受了失憶手術——官方學名“部分腦前額葉切除手術”——遺忘了截止五年前為止的一切記憶,不管過去如何,在當下,都是早已無法追回的曾經了……
林遠澤抬手按了按眉心,短暫地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借此努力讓自己起伏的心情儘快平靜下來。
金發青年沉默了一會,才接著道:“如果這份信息被送到你手上的話,隻可能是我已經……”他抿了抿嘴唇,不知道是難以接受自己即將死去的未來,還是不願意給友人再添一次傷害——如果按照正常的情況而言,正在接收這份信息的人,是剛剛經曆了摯友死亡、親自為其舉辦葬禮、尚且不知道是否已經從這份傷痛中走出來的林遠澤——因此遲遲無法說出那個詞語來,隻能含糊地快速略了過去,“我的……(死亡——他極為小聲地快速說道)不會那麼單純,背後必定有諸多黑影,說實在的,我現在就能猜出大概是哪些人下的手,或許,”他停頓了一下,露出一個苦笑,“連我的父皇都參與其中……”
可以理解,當時皇太子的聲望甚至已經遠超在位的皇帝,而皇帝本身並不止這麼一個孩子,哪怕是皇後所出,也不止博萊斯一個,他下麵還有兩個同樣成年了的弟弟,一個未成年的妹妹和另一個當時連話都說不清的幺弟,同父同母都如此,更不要說史料都沒能記載完全的其他孩子了:安澤爾帝國推行一夫一妻製,但這並不意味著情人這個古老的稱謂的消亡;另一方麵,安澤爾帝國法律是支持非婚生子繼承遺產的,也就是說,隻要皇帝承認這是他的孩子,那麼就算是私生子也有資格繼承大統……嗯,如果是後者的話,非常適合繼位成為那些大貴族的傀儡,當然,這是大貴族們的家族女性沒有生下皇帝孩子的前提……
林遠澤回憶著自己收集到的安澤爾帝國末期的相關資料,慢慢想道。
她開始疑惑,為什麼過去的自己會覺得博萊斯·澤爾能夠改變安澤爾帝國——在如今的她看來,博萊斯·澤爾的存在不過是安澤爾帝國複興的虛幻希望,宛若鏡中花,水中月一般,似乎真實,但若是揮開那些虛影幻象就會發現,這個國家已經從根子上爛得徹底了,即使是本身才華洋溢、身份又如此貴重的皇太子成功繼位,也不可能將敗亡的根源——那些已經根深蒂固於權利層、幾乎融為一體的大貴族階層完全連根拔起,清除乾淨。
是當時身處於其中的自己真實接觸到的情況讓她推斷出了有這個可能呢,還是……
林遠澤的目光落在了金發青年的臉上,但也隻是一瞬,她就像是怕被看出什麼一樣,快速垂下了眼簾。
……還是,被蒙蔽了眼睛呢?
她無從知曉。
而全息投影信息存儲器的播放還在繼續。
“其實你不需要為我傷心——嗯,確實,剛剛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我的確有點難過,父皇也會要我的命什麼的……但也不是很意外,畢竟,古老的寓言就說過,‘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我貴為太子,他的親生孩子,在那個至高無上的皇權寶座上的人看來,我也隻是‘臣子’罷了……”金發青年輕輕地說,聲音近乎氣音,“隻是……”他下意識地想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什麼人,但手抬到了一半,他就意識到了這份徒勞,慢慢地放了下來。
“我願意為這個國家而死,哪怕我的死隻能讓一部分人真正清醒過來,放棄掉帝國,但是……”青年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近乎絕望的笑容,“我的朋友,我唯一的摯友……阿遠,我死了,你怎麼辦?”
“作為帝國的皇太子,我當然知道該怎麼做:哪怕是死,我也要把你綁在安澤爾帝國,用我的生命和臨終最後的願望將你綁在這輛飛速駛向地獄的馬車上,直到你和安澤爾帝國一同毀滅……而我也確信,如果是我死前最後的願望,你必定會為了我留在安澤爾帝國,哪怕隻是孤身一人,也會守護這個帝國,竭儘全力延續它的性命,直到你生命的終結……”
可是……
你不是彆人,你是林遠澤,是阿遠,是我短暫一生中唯一的知己,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