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診療以不歡而散而結束, 到最後，愛倫醫師也沒能說服林遠澤接受手術。
“所以，在第二次診療之前, 我去找了格洛米，想讓他來說服遠澤大人接受治療……”愛倫醫師苦笑著說道, 接著拿出了第二張芯片, 播放起來。
林尼爾斯眼神微微一動。
格洛米, 而不是格洛米大人。
第一張芯片記錄的場景對話裡, 愛倫醫師對那條人魚的稱呼是“格洛米大人”, 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尊敬, 但在時隔多年的現在，他提起人魚來，叫的卻是“格洛米”。
去掉了敬稱。
這個細微的變化讓林尼爾斯有了些猜測, 那些尚且不成形的猜測透著讓人不愉快的氣息, 令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不舒服？”
林尼爾斯一愣，轉頭看向旁邊, 林遠澤依然還是那副淡淡的沒有多餘情緒的模樣，仿佛剛才那隱含關心的話語並不是她說的一樣。
但確實是她說的。
“如果不舒服的話, 可以去那邊躺一會，剩下兩張芯片的內容應該不會很多，馬上就能結束了。”錯以為林尼爾斯是對人類聚集地嘈雜的氣息不適應才連上難看, 林遠澤建議道。
黑大貓乖順地搖了搖頭：“我沒事, 繼續看吧。”
林遠澤看了他一會, 確認他確實沒什麼大問題之後, 這才示意愛倫醫師開始播放第二張芯片。
這一次，最初出現的手指纖細，修長，白得近乎半透明的皮膚覆蓋在骨骼上，營造出的秀美線條讓人僅僅隻是看著這隻手，就忍不住猜測手的主人該是什麼模樣。
“阿澤，你在做什麼？”一個聲音傳來。
那隻手挪開，露出正對著鏡頭的少女的臉，她聽到了來自身後的聲音，順勢起身，轉頭，笑了起來：“幫愛倫開儀器——他記性不太好，對這些科技類產品也不太順手，上次開這個醫療記錄盒可是折騰了半天呢！”
——沒錯，醫學成就無與倫比的愛倫醫師此生唯一的短板就是電子設備，這也是為什麼除非重症大病，否則愛倫他不會去開醫療記錄盒的原因……
人魚顯然還沒有收到具體的通知，他隻是被愛倫通知說過來幫忙勸說林遠澤接受治療——有鑒於林遠澤在遵從醫囑這件事上一向能逃則逃、能躲則躲、逃不過躲不了了還能耍賴撒嬌試圖萌混過關的過往曆史，格洛米最初隻是以為林遠澤又不聽醫囑，所以愛倫需要他來幫忙監督。
但看到林遠澤打開了那個醫療記錄盒，這些年對人類社會的種種了解深入透徹了許多的格洛米有了不詳的預感。
很快，他的不祥預感應驗了。
——愛倫醫師的話語已經說完了，人魚依然沒回神，過了好久他才像是在夢裡一樣，第一反應就是看向林遠澤，滿目的茫然無措：“是我聽錯了吧……阿澤，他說……不，一定是我聽錯了……”
“格洛米大人，您沒有聽錯！遠澤大人她確實……”愛倫醫師說不下去了，卻依然逼著自己開口，隻是每重複一遍那個病名，都像是在他的心口上割一刀一樣，即使是以愛倫醫師的精神力，也難以接受每次提起時的痛苦，他將那個名字很快地含糊了過去，“她的病，不能拖，必須儘快手術！”
格洛米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我不要。”少女坐在他身邊，氣定神閒的態度仿佛格洛米才是那個病患，而她是事不關己之人，“我不能接受手術——而且近期也沒什麼時間可以讓我動手術，再加上術後修養……”
“遠澤大人！”愛倫醫師簡直要氣急敗壞了，“有什麼比您的性命還重要！！”
“有，伊琦亞。”
少女仰起臉，用篤定而平靜的聲音說：“伊琦亞更重要。”
這個名詞就像是一個魔咒，讓格洛米恍然回神，他望著身側少女線條完美的側顏，像是不敢置信一般：“伊琦亞……比你還重要？”
他的聲音很輕，但林遠澤聽到了。
“嗯，對我來說，伊琦亞是最重要的！”提起它來，少女的眼睛裡都盈滿了光亮，“現在不是時候，複國者還藏得死死的，像隻老鼠一樣，冷不丁就會在哪裡對伊琦亞放冷箭——安澤爾剛剛宣布滅國，不久之後必定時局大亂，各方勢力競爭奪去安澤爾的遺產，複國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或許趁此機會，他們會從老鼠洞裡探出頭來……”
少女還在說著當時科瑞艾什的種種變化和初現的端倪，讓即使並不身處於那個時代的林尼爾斯也深刻體會到了當時的伊琦亞是何等的風雨飄搖：雖然看起來已經是個龐然大物，讓各方勢力都不敢對它妄動分毫，但這一切都是基於“林遠澤”這個人而存在的。
一旦林遠澤生病的消息透露出去半分，那些對伊琦亞虎視眈眈的勢力就會即刻對它發起進攻，勢必要將它撕得粉碎！
所以林遠澤不能倒下。
她不但不能倒下，還必須趁著這個機會，將伊琦亞更進一步——所謂渾水好摸魚，對林遠澤來說，於亂局之中輕取勝利之果，簡直是她最擅長不過的事了。
但與少女姿態的林遠澤明亮的瞳孔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人魚越發黯淡的目光。
光亮從人魚的眼睛裡消失了。
林尼爾斯心頭一跳。
正專注看著全息影像裡所有人的表情變化、默默記憶所有信息的林遠澤一愣，眼前的信息量不能錯過，所以她並沒有轉頭去看，而是用眼角餘光瞥向身側的異獸種。
黑發蓬鬆的異獸種依然還是那副饒有興致的模樣，似乎是在欣賞戲曲一般，可林遠澤知道不是那樣的。
——林尼爾斯抓住了她的手，抓得很緊。
她可以感覺到，這隻黑大貓掌心火熱，可包裹在她手掌外的手指，卻是一片冰涼。
怎麼了？
林遠澤心裡有些疑惑，但現在不是問的時候，異獸種的力氣更不是她一個戰無渣可以抗衡的，所以林遠澤連掙紮的力氣都省了，確認黑發的異獸種暫時沒什麼事後，就將全部心神都放到了麵前的全息景象上。
格洛米的表情有變化，他應該要開口說話了。
就在林遠澤這麼想的下一秒，格洛米說話了：“我知道了，愛倫，給我點時間。”
說完這話，他直接拉著林遠澤，帶著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診療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