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軌眼睛倏地睜大,他看著夏油傑吞食黑色的小球,耳邊卻回蕩著剛才的話。
——他發誓。
這小孩子想的倒是多。
萬軌的心情很微妙,從未有人和他說過這樣的話,他聽過最多的話就是夜王的‘遲早打斷你狗腿,喂給海裡的鯊魚’。
他已經快忘記雙腿健全時的戰鬥方式了。
不得不說,夏油傑的話,讓萬軌心裡難得的生出些期待來。
夜王那個糟老頭子總是和他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又總是在他麵前感慨人類的奇妙。
他說,人類是一個神奇的種族,他們總是會在不可能的情況下創造奇跡。
萬軌從未相信過,在他看來,弱小的人類很多時候,生存下來都是巨大的難題,又怎麼創造奇跡呢。
他永遠記得當時夜王的眼神,充滿複雜深意的,仿佛在看一個肆意的小輩,最後,夜王隻是和當時剛到春雨,無比囂張的萬軌說,在你沒有見識過真正的人性之前,你也永遠不要去挑戰人性。
他們創造的奇跡,足以顛覆你所有的認知。
萬軌不信,他過去不信,現在也不信。
但是……
萬軌看著吞下咒靈之後,彎腰乾嘔的小男孩,嘴角扯了扯。
這個小崽子養都養了,就讓他過的順心一些。
到底還是一個小崽子。
他坐在輪椅上,居高臨下的注視著蜷縮著晚霞身子的小男孩,眼裡是格外冷靜的審視。
——這個咒靈球的味道,前所未有的惡心。
夏油傑捂住嘴,眼淚湧出眼眶,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
比腐爛的橘子還要濃重,像在角落裡風乾發黴的麵包,還有皮肉燒焦的腐臭。
好痛苦。
好惡心。
即使捂著嘴,他也不受控製張大嘴,發出乾嘔,口水也順著嘴角湧出來,順著手指滴滴答答的落下來,落在了萬軌的衣服上,在黑色的布料上氤氳出一大片汙跡。
但是夏油傑根本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經率先繳械投降。
他居然就這麼啞聲哭了起來。
現在的夏油傑狼狽至極,一陣又一陣翻湧上來的腐爛味道讓夏油傑眼前陣陣發黑,他隻能感受到從嘴角眼角不斷滴下的水滴。
就在這時,萬軌終於有了動作,他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個手帕,按在了夏油傑的嘴角。
垂下眼,他看著夏油傑的後腦勺,手掌按了下去,輕輕的揉了揉。
難得的溫柔讓夏油傑眼淚頓時流的更凶,他挪開捂著嘴的手,死死地攥住了萬軌上衣的前襟,把臉埋進萬軌的懷裡,衝擊力讓沒有固定車軸的輪椅向後滑退了一小段距離。
萬軌擔心原本筋疲力儘就的夏油傑摔倒,抓住小孩兒的肩膀,讓這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依靠在自己身上,拍了拍他的後背,寬大的手掌從脖頸滑到肩胛,一遍一遍的重複著,試圖幫趴在他身上抽噎的小男孩安撫下來。
“好了好了。”萬軌聲音放輕,安慰道:“回去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彆哭了。”
萬軌第一次安慰小孩子,手段生疏的很,但他很努力了,最後手掌落在夏油傑的後脖子,手指稍稍用力,捏了捏,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給他分散注意力。
“先生……”夏油傑聲音沙啞,哭過之後的沙粒感很重:“牠的身上好難過……”
萬軌很驚訝,他將雙手穿過夏油傑的腋下,將人托了起來,放在了輪椅的扶手上,對上夏油傑哭過之後,微紅的眼圈。
“什麼?”萬軌眯起眼睛,籠罩在學校上方的黑色大罩子在此時緩緩散去,也許是它的工作完成了,月光穿過雲層,將籠罩在黑暗裡的學校照出一腳,露出戰鬥之後的滿地瘡痍,他手掌撫上夏油傑的臉,拇指擦過夏油傑臉上的水漬,萬軌語氣放輕,安撫似的哄他:“說說看,怎麼了。”
夏油傑手握著萬軌的手腕,將上半身的重力壓在頑固的手上,任由萬軌手掌把自己臉頰上的軟肉堆起小肉墩,看上去肉呼呼的,比剛才慘白的樣子好看多了。
隻可惜,眼眶還是紅。
夏油傑吸了吸鼻子,他又力攥了攥萬軌的手腕,聲音也輕:“我不知道……以前從來沒有過。”
他道:“這個,很不同,牠,牠被我吸收之後,我好像感受到了。”
“牠在哭。”
萬軌挑眉,視線劃過地上已經沒了氣息的屍體,被害者,施暴者,都淹沒在了塵埃裡。
夏油傑看著萬軌的眼神很茫然,這從未接觸過的方向讓夏油傑不知所措,隻覺得全身心都埋沒在悲傷的,無儘的絕望裡。
仿佛被沉進了沒有邊際的深海裡,隻能看著海麵越來越遠,伸手卻什麼都夠不到。
沒有人可以拉上自己一把,沒有人可以拯救他。
他隻能在無儘的窒息痛苦之中,永遠的沉淪下去。
“好了。”萬軌突然曲指,彈了夏油傑額頭一下,發出格外清脆的“鐺!”的一聲!
夏油傑眼裡的黑沉無望被一腦瓜崩彈進了夜兔星,他額頭通紅,鼻尖也哭的紅,愣愣的捂住額頭,不明所以的看向萬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