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軌微微眯起眼睛,難得起了點興趣,他發現,他一直坐著的輪椅也不見了,此刻的自己居然是穩穩的站在地上的。
好久沒有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膝蓋破碎的骨骼經脈感受著溫熱血液流淌衝刷過的舒適,讓萬軌舒服的喟歎一聲。
他試著邁開腿,地麵腳底膝蓋牽動肌肉,沒有一絲的痛楚與不適,就好像他從未就沒有病痛一般。
萬軌大概猜出這隻特級咒靈的能力,精神係的,她能力覆蓋範圍之內的生物一起拉入特級咒靈所構建的世界裡。
他穩步向前走著,紅色的圍牆一點點的倒退,在萬軌拐過一個十字路口之後,眼前豁然開朗。
喧鬨聲穿進他的耳朵裡,驟然明亮的光芒讓萬軌忍不住眯起眼睛,陽光灑在身上,居然不帶刺痛。
看來這裡的太陽也是虛構的。
這裡是……?
他眼睛微微睜大,發現這裡居然是他的家,咖喱大叔滿頭大汗的翻動著鍋裡的咖喱,但是卻不見夏油傑的身影。
嬉嬉鬨鬨的笑聲從樓上傳來,萬軌腿部發力,輕輕躍起,就輕而易舉的避開咖喱大叔的視線翻上了二樓。
從二樓的窗戶往裡看去,萬軌的瞳孔微微放大。
二樓的房間裡並排羅列著三四張上下鋪,裡麵擺放著的很明顯不是他房間裡東西——這個屋子不是他的。
萬軌似乎弄明白什麼了,他翻身從二樓跳下,腳底與地麵接觸,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轉過房子,剛才還在翻炒咖喱的大叔已經不見,隻剩下一灘鮮血和滿是彈孔的桌子。萬軌沉下眼神,走上前,指尖掃過尚且溫熱的鮮血。
麵包車爆炸的轟鳴聲在他的身後突然炸開,吹動了萬軌的發絲,汽油味和爆炸的硝煙隨著一陣風穿進了萬軌的鼻腔之中,他歎了口氣,最終還是選擇回了頭。
特級咒靈的領域應該是觸發一個人最恐懼的場景,但就像他們之前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個膽小柔弱,沒有傷害過人類的特級咒靈。
所以最恐懼的場景屏蔽了場景的主人。
萬軌緩步走到跪在地上的織田作之助身前,這個人是場景中的幻影,萬軌眼睜睜看著陷入痛苦旋渦的織田作之助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與太宰治的指尖擦過,一步一步走遠。
萬軌知道他要去做什麼,織田作之助要去找mimic的那個殺人鬼,他要為這五個孩子複仇。
他覺得沒有跟著去的必要了,萬軌很喜歡和心懷仇恨的人決戰鬥,因為心懷仇恨的人孤注一擲,有著玉石俱焚的勇氣,但這樣被仇恨淹沒的人,他們的戰鬥隻有一次。
一生中僅此一次的偉大。
所以。
萬軌看著織田作之助的背影,知道這個人已經注定死亡了,一個注定死去的人,就沒有在關注的必要。
他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萬軌想,會是誰看見他最恐懼的一幕呢?
他最恐懼的一幕,他自己都快忘記了。
萬軌與織田作之助的背對背,走向完全兩個不同的方向,明亮的光線漸漸消失,萬軌又重新走進了紅色的圍牆之中。
他要去找這個特級咒靈的核心,那裡應該有他想知道的故事。
……
真正悲劇不是用悲切的筆鋒去書寫一段故事的蒼涼,也不是去描寫一個角色的悲傷痛苦。
萬軌所認為的悲劇,大概會是一些很溫馨甜蜜的場景的堆疊羅列,因為太過於美好,反而讓人覺得不安。
有的時候,美好,是悲劇誕生的導火索。
她真的很美,潔白無暇的裙擺在舞台上畫出朵朵散開的百合花,她的手指是那樣纖細,隨著動作旋轉的長發比所見過所有的綾羅綢緞都要美好。
她像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像一隻純潔無瑕的白天鵝。
舞池裡的她,世間所有美好的辭藻都可以放在她的身上。
果然是一位美麗柔美的小小姐。
萬軌在這裡看到了藤川,藤川並不陰鬱,他穿著雪白的西裝,懷裡抱著一束綻放的紅玫瑰。
眸子裡滿滿當當的都是女孩的身影,兩位皆是潔白無暇的人,一個在台上翩翩起舞,一個在台下駐足仰望。
一曲舞畢,女孩綻放的裙擺緩緩收攏,她臉頰微紅,眼裡含著羞含著愜,看著台下的藤川一步一步走上了舞台。
“藤川先生,今天您也來啦?”女孩看見藤川懷裡的玫瑰,臉上更紅,手指勾過耳邊長發,女孩朝著藤川的方向小跑了幾步:“今天的藤川先生也很帥氣……”
藤川臉上也染上緋色,他視線落到女孩身上,好似被燙到,飛快移開,又很快轉回女孩身上,堅定的注視著她。
藤川朝著女孩的方向大跨幾步,將女孩未走完的路補全:“玫瑰,很適合你。”
藤川單手背在身後,對著女孩單膝下跪:“你不用往前走,我會追著你,你喜歡跳舞,我願意陪著你跳完每一場舞台,下台之後我永遠會為你遞上一束玫瑰。”
“你喜歡演戲,我就做你的助理,陪你去每一個片場,隻要你喜歡。”
藤川眼裡全是女孩,堅定又溫柔:“我願意陪你走過所有,你想要我陪在你的身邊嗎?”
女孩垂首看著藤川,臉頰羞的通紅,她一把抱過盛開的玫瑰花,視線不敢落在藤川身上,她太害羞了。
“我……我接了一部戲,不,不要你陪!”女孩的臉頰像夕陽落下的緋,眼神也濕漉漉的:“這是我的第一部戲,結束之後,下一場我們一起……”
藤川撲哧笑了,唬道:“還要下一場啊,可是我已經迫不急待想要陪伴在你的身邊了。”
“藤川先生!”女孩嗔怒的用玫瑰去砸藤川的頭,被男人笑著摟在了懷裡。
“好。”他用臉頰貼上女孩的發頂:“下一場電影,我一路陪著你。”
萬軌坐在觀眾席上,像一個在看一場注定悲劇戲劇的觀眾。
果然,當導演的身影出現在故事之中時,萬軌垂下了眼睫。
那個導演受賄,想要將女孩刷下去,又貪戀與女孩的美貌,在最後一次試鏡的晚上,將女孩迷暈了。
墨色眸底映出女孩潔白的裙擺,緩緩蘇醒的女孩掙紮的往外爬,卻被導演抓著腿拖回了屋子裡。
萬軌雙手交叉的握著,青筋浮現在手背上,骨節因為承受巨力咯吱咯吱的響。
天鵝一般純潔無暇的女孩從高樓一躍而下,罪魁禍首卻隻回以了一句輕飄飄的道歉,他還在當導演,還在拍戲,甚至還有人源源不斷的給他送來金錢。
得知消息的藤川暈了過去,所有熟悉他的人都以為這個為女孩準備了無數驚喜的男人醒來之後會發狂,但藤川從病房的床上爬起來時,卻是麵帶微笑的。
藤川從花瓶裡折下一枝玫瑰,放在鼻端輕嗅,在朋友不可置信的注視之下,將那枝玫瑰遞給虛空的一處:“你陪著對嗎?”
朋友驚慌的站起來:“我,我當然陪著你呢,醫藥費都是我給你付的。”
藤川卻沒有看朋友,隻是對著虛空一處呢喃著:“我覺得你還在我身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要我幫你殺死他。”
“把他殺死了,我也會死去,這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團聚了。”
“說好了,我要一直陪著你的。”
萬軌從觀眾席上站了起來,這場戲也沒有什麼看下去的必要了。
他冷眼看著藤川找到黑醫,將炸彈移植進了胸口。
看著藤川找到了影視公司,將自己的簡曆遞了上去,用刀將其他該角色的應聘者殺死。
他已經完全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藤川已經瘋了。
萬軌走出觀眾席,想要離開,突然身後傳來女孩細小的聲音:“你也覺得藤川先生做的不對嗎?”
是女孩,女孩的臉依舊被黑色的長發遮擋著,看不清臉,萬軌這時才發現,在這個場景中,他一直沒有看清女孩的模樣。
萬軌隻道:“作為一個普通人,他已經很厲害了。”
“是啊。”女孩輕聲道:“他隻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普通人的藤川先生,為什麼不能好好的活下去呢?”女孩的聲音哽咽:“這麼好的藤川先生,明明這麼好的藤川先生……”
萬軌沉默的注視著特級咒靈身上迸發的咒力,那些咒力不受控製的四處攻擊著,但最後隻破壞了建築。
“或許。”萬軌輕聲道:“隻有有你的藤川,才是完整的他。”
“他把心臟留給你看了。”
萬軌走近特級咒靈,蹲在她身前,用掌心撥開女孩的長發。
女孩的臉被利器劃得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模樣,萬軌手指拂過女孩的臉頰,輕聲道:“他去找你了”
女孩依舊在自言自語的喃喃道:“藤川先生一直很喜歡夜兔老師的書,為什麼藤川先生要在夜兔老師的試鏡會裡這麼做。”
“藤川先生……”
萬軌手指勾起女孩鬢角的發,將發絲勾在耳後:“或許,藤川隻是不想他喜歡的書被那樣的導演導戲,你的藤川先生是很好的人。”
“藤川先生聽到了一定很開心。”女孩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遠,接受了藤川的邀請,將故事展現給萬軌之後,選擇了成佛。
萬軌感受著下肢緩緩蔓延上來的疼痛,知道一切都該結束了。
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人,走上了最不該走上的一條道路,他們本應都是最純潔無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