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番外3另一個顧秋儀(1 / 2)

顧秋儀睜開眼睛, 看見的是一片有些臟汙的天花板。

“顧秋儀,你叔叔給你打電話了。”一個男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顧秋儀坐了起來,沉默地看著那個男生, 他穿著一件很破舊寬大的T恤,頭發也亂糟糟的,看起來就是那種很普通的鄉鎮少年

那個男生瞅他, 將手機往他這邊送了送,“乾啥啊, 接啊!”

顧秋儀伸過手, 接住了那個看起來碎屏成蜘蛛網的手機, 放到了耳邊, 那邊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粗狂嗓音, “秋秋啊我給你送菜來了, 你出來拿一下。”

中年男人說的是方言,其實顧秋儀應該是聽不懂的,但是很莫名其妙, 他不僅聽懂了, 腦海裡還冒出了一個男人和藹的模樣,和爽朗的笑容。

顧秋儀掛斷電話,環顧了一下四周, 最後沉默地去了三個寢室共用的公共廁所, 那裡有一麵濺滿了牙膏沫子的鏡子, 他從這麵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的臉,應當是他的臉, 但是皮膚沒他那麼白,被曬成了小麥色,頭發也好像為了貪方便剪得非常短, 露出了飽滿的額頭和完整的臉蛋。

顧秋儀思索著走出了寢室,走到了校門口,看到了和腦海裡形象一致的中年男人,他皮膚很黑,穿著一雙解放鞋和迷彩褲,上身是一件破舊發黃的白T恤,身邊有一個擔子,裡麵是一些野味山貨,還有兩隻老母雞,完全一副農民的打扮。

中年男人看到他就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從籃子裡摸出了一個不鏽鋼飯盒,“你嬸給你做了梅菜扣肉,夠你吃一個星期了,等吃完了,我再給你送。”

他說的依然是方言,他說完,又從口袋裡摸出兩百塊,和不鏽鋼飯盒一起塞給他,“你好好讀書,學費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和你嬸都給你攢著呢。”

顧秋儀拿著飯盒和錢,還沒做出什麼反應,這個中年男人挑起擔子,對他說:“我還要去趕集,你快回去吧。”

說完,轉身離開,腳還一跛一跛的。

顧秋儀看著他遠去,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才低下頭看著那個不鏽鋼的飯盒,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打開了那個飯盒,裡麵是黑漆漆的菜和肉,肉還很多。

他出身並不算差,顧家也沒有太虧待他,所以他沒吃過這種菜。

顧秋儀將飯盒帶回寢室,那個借他手機的男生從上鋪探出頭來,“你叔叔又給你送菜了啊?”

顧秋儀沒做聲,那個男生也沒注意,有些羨慕地說:“你叔叔對你是真的好,隔三差五來給你送菜。”

晚飯的時候,顧秋儀去食堂打了飯,嘗了那個梅菜扣肉,不知道為什麼,鼻子一酸,眼眶一熱,滾燙的淚水滾落下來。

他擦了擦眼淚,沉默地將飯吃完,珍惜地將那盒子蓋了回去。

晚上,顧秋儀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將這具身體的記憶過了一遍,知道了他現在的身份,甚至,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他隻是一本bl來的炮灰角色而已。

原來他所有的苦難和晦澀的煩惱,都隻是因為人物設定而已。

這種真相,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荒唐感。

顧秋儀借來那個男生的手機——平常另一個顧秋儀也是借這個男生的手機看,而那本就混在一堆qd升級流裡。

他用一晚上的時間將那本看完了,知道了自己在書裡的結局,不由得想笑——這也確實是他會做出的事情。

顧秋儀在那個世界,找不到生存下去的意義,父母不要他,即使從未明說,但他也偷聽過幾次他們的談話,他們想將他送走,言語中無時不刻不流露出對他的嫌惡,就因為他天資普通,所以恨不得他從未出生。

連父母都否認自己的價值,連血脈相連的兄長都視他為陌生人……

他胸膛之中燃燒著一團火焰,讓他迫切的想做些什麼,他想告訴他們:你們看著我,都看著我啊,我不是垃圾,不是廢物,我也可以做些什麼。

他這樣的被所有人都忽視的小角色,也是有自尊心啊,難道他是為了楚躍光這個人才去爬他的床嗎?

不,不是,他隻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

爬楚躍光的床,如果成功了,父母會正視他,如果失敗了,他們也會因為自己給他們丟臉而格外生氣,或許還會因為惹惱了楚躍光,遷怒到顧家頭上。

無論是哪種結果,顧秋儀都覺得很好。

有這樣的心理,到最後故意誤導楚躍光讓他使顧家破產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為他是個瘋子,既然他們不要他,那就一起毀滅好了。

……而現在,他脫離了那個世界,來到了這個全新的地方。

和他有著共同名字的顧秋儀,無父無母的一個孤兒,卻有那麼多關心他的人。

顧秋儀在這一瞬,感覺到迷茫,明明沒有血緣關係,他們為什麼對原來的顧秋儀那麼好?

這是他無法理解的問題。

隻是吃著那個中年男人送來的菜,他心裡卻已經生出了動容與貪婪,這樣樸實的關愛,於他而言,絕無僅有。

當學校的月考結束,他回到了周家村。

這個村子基本都是周姓人家,也有少數的彆姓,“顧秋儀”父母就是彆姓,他們因為一場車禍喪生,也沒彆的親戚,所以“顧秋儀”從小就是周遭鄰居輪流帶大的,當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給他送菜的中年男人叫周海方,家裡有五個孩子,因為“顧秋儀”父母去世的時候,他還沒斷奶,所以喝的是周海方妻子薑秀的奶水,可能是這一口奶的關係,周海方夫妻最關愛他,“顧秋儀”能上學,也是他們夫妻倆出力最多,也因為“顧秋儀”,他家裡兩個孩子都拖到很晚才上學。

顧秋儀在枕頭裡找出了“顧秋儀”偷偷攢著的錢,給夫妻倆買了些新鮮的水果。

到村門口的時候,一個小孩看見他,衝他喊:“秋秋哥哥!”

顧秋儀腳步一頓,記憶裡另一個顧秋儀性格活潑嘴甜會叫人,在學校人緣好,眾多長輩也格外喜歡他,在村子裡這些孩子麵前也是孩子王,幾乎沒人討厭他。

但他不是“顧秋儀”,他永遠做不到像“顧秋儀”那樣討人喜歡。

顧秋儀沉默地看著他,那個小孩也似乎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說:“秋秋哥哥你考試考砸啦?”

顧秋儀沒有說話,他從袋子裡取出了一個蘋果,遞到了小孩麵前,小孩露出驚喜的笑容,接過蘋果後,大聲說:“謝謝秋秋哥哥!”

有其他孩子湊了過來,眼巴巴地看著顧秋儀,還不等顧秋儀再去拿蘋果,第一個孩子小手一揮,說:“不要跟秋秋哥哥要,他自己都不夠吃,這個蘋果我們一起分!”

其他孩子便跟著那個孩子一起跑了。

顧秋儀到周海方家裡,這時候周海方不在家,薑秀也不在家,一個女孩子正坐在外麵的院子裡洗衣服,聽到動靜,扭頭看過來,看見顧秋儀,對他笑:“你回來了啊。”又看見他手裡提著幾個袋子,有些吃驚,“你買這些做什麼?浪費錢。”

水果這些顧秋儀吃都已經吃膩了,但對於這個家來說,除非過年,不然是很少買的稀罕物。

女孩雖然嘴裡埋怨,但顯然很高興,她擦了擦手,將水果接過來,放到櫃子裡,對顧秋儀說:“得藏起來,不然被他們看見,哪還留得到明天。”

到了傍晚,周海方和薑秀還有放學的弟弟妹妹都回來了。

周海方家裡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這個數量在顧秋儀看來應當是有重男輕女的嫌疑,但其實並不是,周海方也是疼愛女兒的,每個孩子他都儘量一視同仁,每個孩子都有學上,不會顧此失彼。隻是幾個孩子資質都很一般,老大周芊芊去年高考隻考了三百多分,沒考上大學,也被周海方送去技校,企圖能學個一技之長。

老二周俊今年高考,成績要稍微好一些,考了個四百多分,二本線是上了,因此挑了個醫學院讀了個護理專業,聽說男護士稀缺,大概就業是不愁的。

老三周耀和顧秋儀一樣讀高一,但是成績比“顧秋儀”還要差,在很遠的一個鎮讀高中,平常為了節省那來回十塊錢的車費一般是不回來的。

老四和老五是龍鳳胎,因為“顧秋儀”插隊的緣故,上學晚了,今年十三歲,還在讀四年級。

夫妻倆看到顧秋儀很高興,周海方直接上手抱了抱他,笑著說:“終於回來了,我和你嬸還說你不會要到暑假學校關門了才回來。”

顧秋儀沉默。

“顧秋儀”有很多關心他的人,但是他好像很怕給這些人惹麻煩,能不回來就不回來,甚至去學校食堂做兼職賺取生活費,以此減少對周海方夫妻倆的索求。

周海方看他,與妻子薑秀對視了一眼,又笑笑說:“先吃飯吧。”

雖然時間不早,但薑秀也去捉了一隻母雞,宰了燉湯當了加餐。

兩個小的都吃得很開心,吃完聽說還有水果,又是一陣歡呼。

薑秀知道是顧秋儀買的水果,忍不住說他:“買什麼水果,這不是燒錢嗎?”

又問:“買水果花了多少?”

顧秋儀說:“沒多少。”

薑秀不信,從口袋裡摸了摸,沒摸到錢,有些尷尬,周海方說:“算了,買就買了,你要是缺錢,一定要跟我說。”

顧秋儀輕輕地應了一聲。

周海方拍了拍他的腦袋,說:“長大了啊。”

顧秋儀感受著頭頂寬厚又溫暖的觸感,心裡某一處柔軟的地方被叩開,一股暖流湧了上來。

晚上睡覺,他是跟龍鳳胎弟弟一起睡的,這個弟弟雖然已經十三歲了,但個子一點都看不出來,說他十歲都是有人信的,也沒有進入變聲期,發育都好像遲緩了。他對顧秋儀十分親昵,也很依賴,睡覺的時候還要抱著他的手臂。

顧秋儀睡不著,將他的手拉開,悄無聲息走出了門,聽到了客廳裡薑秀和周海方的說話聲。

周海方說:“你發現了沒有,秋儀變了。”

薑秀說:“發現了,現在都不愛笑了。”

周海方說:“青春期到了吧,我們畢竟不是他爸媽,始終隔了一層,有什麼煩惱可能都不好意思跟我們說。”

又說:“可能是最近考試沒考好?我問了他老師,他老師說他那個成績算不錯了,沒準可以考上一本。”

薑秀說:“要是他能考上一本,一年五千的學費我們還是出得起的,要是考不上,那隻能讓老三老五他們一起出錢,反正他以後無論怎樣,我們都管,就算不是親爸媽,我也拿他當兒子,芊芊他們也是拿他當兄弟的。”

周海方說:“彆在他麵前說這些,讓人有壓力。”

顧秋儀聽到這裡,就沒繼續聽下去了。

他想,為什麼親父母可以做到視孩子為垃圾、廢物,但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人卻可以拿彆人的孩子當親生孩子?

都是人,人和人的差彆就那麼大嗎?還是說,書裡的世界,和現實總是有差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