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龍穿過繚繞的雲層,不斷靠近那座險峻入雲的山峰。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元山卻並未遠去,它安靜的聳立在雲層之上，細碎的金光在峰頂的雲層間熠熠閃動，像是一張被時光定格的畫卷。
“肥肥,速度再快一點！”
喬荔枝拍拍身下的巨龍，手指摳弄著冰涼的龍鱗,妄想借此掩飾住心底的不安情緒。
剛才那聲巨響,總讓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或許很沒有緣由,但她卻無端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
這是哪怕再凶猛的劫雲都沒有給過她的感覺。
元山近在咫尺,輕輕一碰就能抵達，但喬荔枝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她找不到秦安了。
天地之大,西煞海之浩瀚，但透過空中飄蕩的白雲，她卻根本感覺不到秦安的氣息，好像他從來都沒在這世間存在過。
“上去嗎？”貝克萊不知何時追了上來，踩著片雲,跟在她身側。
喬荔枝沒有說話，視線依舊在四處搜尋著。
貝克萊又道：“彆找了，那顆小球在元山上。”
喬荔枝頓了下,指揮著肥肥往元山另一邊去看看，或許是這座山太高太險峻,擋住了她的感知也不一定。
“他也在元山上。”
喬荔枝偏過頭，對上貝克萊有些不忍的視線，開口說道：“貝克萊,為什麼會這樣？”
即便秦安天賦異稟，有望飛升，也不該是現在，他身體還沒有完全康複，甚至還在閉關療傷，挖去那根骨頭的代價太大了。
貝克萊破天荒的沉默下來。
他向來善於撒謊、善於戲弄人心，但這一刻卻無法辯解分毫，或許是因為喬荔枝的特殊身份，又或許是他本就心存愧疚。
但愧疚，怎麼會呢？他可是第十三位神o，自私自利，以邪惡著稱。
“他跟我做了一個交易，”貝克萊終於開口說話，“但是，我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厲害，用這麼短的時間就做到了。”
“他挖掉的那根骨頭，在我這兒。”
貝克萊說到這裡便停下，不願再解釋，喬荔枝收回視線，低下頭，視線不經意間掠過雲層，灑向人間。
她不太習慣離彆，更不喜歡這樣突然的方式。
喬荔枝吸了吸鼻子，克製住想哭的衝動，慢吞吞的踩上了元山之上的雲層，腳下軟綿綿的，無處著力，像是一腳陷進了滑膩的淤泥裡。
貝克萊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上來。
元山之上的風景與雲層間格外不同，沒有一望無際的西煞海，沒有破敗荒涼的西煞山脈，透過雲層向下看，入目是繁華的人間街道，集市上的人群熙熙攘攘，發出無聲的熱鬨。
不遠處的石台上擺著未下完的棋局，黑白色的棋子在棋盤上縱橫遍布，被雲霧纏繞，叫人看得並不真切。
石台旁溫著一壺酒，爐火熄滅，酒恐也是冷了的。
這一切都宛若夢境。
喬荔枝微微恍神，眼淚控製不住的落了下來，這的確是她想找到的那座山，可是她想找的人早已不見了。
白色的小球從棋盤上滾落，顫顫巍巍的飄向喬荔枝，在靠近時卻又停下，球體驟然散開，幻化出一道幾近透明的人影。
喬荔枝目光一怔。
貝克萊下意識的想出手，卻在靠近時被雲霧抵開，明明是再柔軟不過的雲層，他卻毫無抵抗之力。
“還不夠。”幾近透明的人影說道。
熟悉的聲音讓喬荔枝心頭一跳，不敢置信的問道：“是你嗎？父……”
這不是她的父親，是哥哥姐姐的父親，而不是她的。
喬荔枝停下，蔫巴巴的垂下小腦袋，眼神卻忍不住朝他頻頻偷瞄過去，想要仔細記住他的容貌，但很可惜，虛幻的人影像是由薄霧重構，無法辨析身份。
“你是一個意外，很特彆的意外，”人影說道，“但如果非要追究一個來曆，你承了我的半生衣缽，借了部分海神之力，亦有你自己的意誌在其中。”
喬荔枝不是很明白。
“過去的事你不必一一知曉，”繚繞的雲霧似乎在緩緩消散，人影愈發虛幻，語氣也加快了很多，“我本以為還要等很久很久，等到他們長大成人，走到大道儘頭，或許需要千年、萬年，但我等得起。”
“你知道的，他們天賦極高，我給與了他們無與倫比的天賦與悟性，也給了他們得天獨厚的氣運，但我卻忽略了一件事——”
人影無奈的搖搖頭，歎息道：“有得必有失，我太著急了。”
“他們都會成為很厲害的人，”喬荔枝說道，“我知道的，你不要難過，我、我會保護好他們，保護好哥哥姐姐。”
“來不及了，”人影說道，“我撐不到那一日，元山也撐不到，不過還好你來了。”
喬荔枝生出些許茫然，她這次來是想找到秦安，把大師兄完完整整的帶回去，至於其他事，她從未考慮過。
“我能為您做些什麼嗎？”
她看得出，人影已經越來越虛幻，很快就會被風吹散。
“這座山，”他說道，“徹底掌控這座山，將這片世界與你融為一體，隻有這樣，才能阻止大道崩碎，世界破滅。”
“這片世界已經被遺忘了，隻有自救，才能綿延下去，你明白嗎？”
喬荔枝努力想要聽懂，但還是……沒聽明白。
虛幻的人影驀然失笑，輕聲解釋道：“世界原本不是這樣的，後來冥冥中有一隻手在操控，它說要靈氣，世間便有了靈氣，它說要魔法，世間便有了魔法，它說有人有草有樹，於是有了人間，它說要鳥兒在天上飛，鳥兒便生出了翅膀……
“可是有一天，那隻手不再出現，世界會變成何種模樣，也不會有人關注，於是所有的一切都在衰敗，靈氣枯竭、魔法遺失、邪惡滋生，這不是滅世，是自然而然的衰亡。
“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都失敗了，篆刻在元山上的大道法則依舊在潰散，每一次加固能持續的時間都越來越短……隻有替代那隻手，掌控元山，才能徹底掌控世界，但我們都失敗了，隻能放手一搏。”
“你……你是天道嗎？”喬荔枝小聲問道。
“不，”被雲霧籠罩的人影又虛幻了幾分，“被遺忘的世界是不配存在的，這才是天道，而我、我們，隻是妄想從它手中偷取一絲生機。”
他遲疑片刻，接著又說道：“這一絲生機就在你身上，那兩個孩子，我已給了他們很多，如果你的力量不夠，他們會願意幫你的……仙骨，極致的天賦，的確能為你爭取一些時間。”
喬荔枝再次怔住，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這是要犧牲姐姐嗎？
“不必詫異，”他笑了聲，偏頭看向身後石台上的棋盤，聲音又輕又縹緲，“這一路上的犧牲，又何止一兩個人。”
“我不會的，”喬荔枝說道，“也不需要姐姐那麼做，可能你不知道，我很厲害的，肯定能把這座山乾掉！”
雲霧間響起極輕的笑聲。
“我從不撒謊！”喬荔枝保證道。
“我要走了，”人影身上的雲霧一絲絲散開，幾乎不再彙聚成人形，聲音也越來越低，“這條路，終是走到了儘頭。”
“等一等，你叫什麼名字呀？”喬荔枝伸手想要抓住飄散的雲霧，但越是焦急，雲霧散開的便越快，“你是誰呀，我還沒有見過你的樣子……”
縹緲的笑聲響起：“不必見我，也不必記得我，我隻是千千萬萬個秦安中的一個，小家夥，棋子上還有他一絲魂魄，去找吧，或許還來得及。”
喬荔枝呆了下，見雲霧散得越來越快，眉毛擰成一團，糾結道：“可我還想給你立碑呢……”
暢快的笑聲在雲層間蕩開，被微風拂過，帶入萬裡人間。
喬荔枝又追問了兩句，都沒有得到回應，這才明白他已經散去，連僅有的一絲殘魂也隨風消逝。
一絲悵然浮現在喬荔枝的心頭，她蔫巴巴的轉身，緊接著就對上貝克萊一副見了鬼的模樣：“那家夥到底是什麼人？”
喬荔枝不太想搭理他，徑直走向石台。
“剛才他說什麼？是真的嗎？怪不得神域那群家夥一個個都懷著小秘密排擠我，”貝克萊跟上去持續碎碎念，“等等，我還是不太明白，如果那番話是真的，那之前的神o呢？還有你們飛升的仙……合著這根本就是一個騙局對嗎？”
貝克萊有些難以接受，他聽說在修真界得以飛升之後，能抵達仙界，一度還想跑去仙界玩玩，可沒想到也許這世上根本沒有仙界。
還有神域，神域這麼久以來，也隻有十二位神o，他成為第十三位神o時，被所有神敵視甚至孤立，唯有海神願意跟他說話。
但海神沒過多久就死了，還有幾位神也斷斷續續的失蹤、死去，可這些貝克萊都從未關注過。
如果剛才那道人影說的話都是真的，那十二個家夥為什麼不肯把真相告訴他？
貝克萊在旁邊不停地碎碎念，一會兒叱罵不要臉的光明神，一會兒又攀咬風神，聽得喬荔枝腦瓜子嗡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