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今我來思(2 / 2)

反派修為儘失後 一叢音 18943 字 6個月前

道童慌忙進來:“少爺?”

奚絕披頭散發坐在踏床上,好一會才清醒過來。

顯然小少爺不會承認自己是被噩夢嚇醒的,他心虛地咳了一聲,嫌棄地用發軟的手拍了拍床,道:“這床太窄了,根本不夠我滾的。”

道童見那寬敞得幾乎能並排躺四五個人的床榻,沉默了。

奚絕爬起來,看了看外麵:“什麼時辰了?”

“辰時了。”

“哦,今日要開始上課嗎?”

“掌院說,今日先讓你們熟悉熟悉諸行齋,明日再去九思苑上課。”

奚絕坐了好一會終於緩過來噩夢帶來的餘威,他嘟嘟囔囔地穿好衣裳,打算去找酆聿一起玩。

“說起來,池塘對岸也住著一個人呢。”道童道,“昨日少爺沒去諸行齋入學禮,要不去對麵瞧瞧是哪位同窗?日後也好有個照應。”

奚絕哼了一聲:“隻要不是那個討厭鬼,誰都成。”

朝陽灼眼。

奚絕驕縱怕曬,戴著惟帽,四周垂著半掌寬的薄透白紗擋住日光,邊走邊哼哼道:“諸行齋八個人,除了四個靈級相紋和酆聿,還有誰啊?”

“柳長行,藥宗的小毒物……名字有點拗口,哦哦記起來了,名喚樂正鴆。”

“還有一個呢?”

“唔?還有一個?奇怪,明明剛才還記著的……”道童隻當自己記性差,乾笑道,“等會回去我找卷宗看看再回少爺。”

奚絕走過池塘邊棧道,餘光一掃深水,大概是心有餘悸,往旁邊蹦了一下。

反應過來後,他氣得罵罵咧咧:“彆讓我再見到那個姓盛的,否則我定要他沒有好果子吃!”

兩處院落離得很近。

沒走幾步便遠遠瞧見一顆遮天蔽日的丹桂樹,幽靜小院隱在茂密林中,彆有一番風雅韻味。

深秋丹桂盛開,屋簷、青石板上都落了一層薄薄桂花。

燦爛朝陽鋪過去,好似一地融化的蜜糖。

奚絕嗅了嗅,溜達著踩著一地桂花走入正門,打算瞧瞧將來要朝夕相處的同窗是何方人也。

隻是還未進去,道童像是瞧見了什麼,突然一把拉住奚絕,臉都綠了:“少爺,咱、咱們還是去找酆少爺吧,您不是和他挺談得來嗎?”

“急什麼?”奚絕疑惑,“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兒,這不是得一路走過去邊看邊找嗎?”

道童不好多說,和他在門口拉拉扯扯。

奚絕越發覺得有貓膩,甩開他的手快步走到門檻處。

道童露出慘不忍睹的神情。

等視線落在站在院內桂樹下的身影時,奚絕眼眸不可置信地瞪大,腳下一絆,差點直接摔趴。

微微抬眸看著桂花的人麵無表情轉過身來,和他冷冷對視一眼。

——竟是盛焦。

奚絕氣得仰倒:“盛……”

盛什麼來著啊到底?

又忘了。

奚絕偏頭。

道童低聲提醒:“盛焦盛焦。”

“盛焦!”奚絕道,“怎麼是你住在這裡?我不要和你住一起,你搬走,現在就搬。”

盛焦空洞的眼神掃他一眼,卻並未停留太久,又將視線落在一簇金燦桂花上。

——好像一朵桂花都比看奚絕有意思。

奚絕自小到大哪裡經曆過此等無視,當即怒氣衝衝上前。

隻是離此人越來越近,奚絕就意識到這人怎麼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來,衝他發怒還得仰著頭。

奚絕:“……”

個兒矮的奚絕氣得半死,突然伸手將那支桂花摘下來,“嗷嗚”一口直接啃了。

“看我。”他瞪著盛焦,“我和你說話呢。”

盛焦又找了枝桂花看。

道童見自家少爺上躥下跳得不到絲毫回應,又怕他再拿鞭子抽人,趕忙哄他:“聽說盛少爺性情孤僻冷淡,並不是故意針對少爺,我、我們去找酆少爺玩吧。”

奚絕“呸呸”幾聲,將嚼碎的桂花渣吐出來:“難吃死了。”

盛焦不搭理他,大概嫌他太聒噪,轉身往樹的另一側走。

奚絕下意識伸手拽住他:“休想逃,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但手一觸碰到盛焦的手腕,敏銳地察覺到他整隻手臂猛地一顫,像是疼痛下本能地顫抖。

奚絕這才意識到盛焦的手昨天被盛必偃捏斷了,趕忙縮回手。

盛焦垂在身側的手果不其然紅腫扭曲著,繼續看桂花。

奚絕掉根頭發都能跳半天,見盛焦手腕都斷了還像是沒事人一樣,訥訥道:“你、你……”

你都不疼的嗎?

饒是奚絕有天大的氣,此時也憋得發不出來。

見盛焦把他當透明人,隻好怒氣衝衝沉著臉小跑離開。

和這種人置氣動怒根本不劃算,有那閒工夫還不如去和石頭聊天呢。

道童追上去:“少爺,去找酆少爺嗎?”

“找他個鬼。”奚絕悶悶地說。

他大概還有氣,路過池塘邊,突然伸手一劃拉。

“給我從這兒,到這兒修一道高柵欄,再結幾個結界。不對,到那兒,這棵樹我喜歡,我要分一大半。不,我要全都分走,一個樹枝子都不給他留。”

道童忙不迭點頭:“好好好,不給他留,結了果子也不給他吃。”

奚絕這才消了氣,但走了兩步,又道:“彆跟著我了,你回奚家吧。”

道童吃了一驚。

少爺從小到大從來不離人伺候,此番更是為了帶道童進天衍學宮才遭了大罪,現在竟主動讓他離開?

“但是少爺……”

“快走。”奚絕說,“我有手有腳,沒人伺候死不了。”

道童知他說一不二,猶豫好一會,隻好在他瞪視下離開。

片刻後,整個幽靜小院空無一人。

奚絕扒著門框偷偷摸摸看到道童離開,這才噔噔噔跑回去,翻箱倒櫃找出來一個玉髓。

指腹輕輕摩挲過價值連城的玉髓,雪白碎屑簌簌從指縫落下。

不多時,奚絕湊上前輕輕一吹。

玉屑胡亂飛舞,像是下了場大雪。

雪停後,巴掌大的玉髓像是被精雕細琢過一般,已是個雕刻著「溫」的玉令。

奚絕又找了個穗子掛在上麵,勾唇得意一笑,捏著這新鮮出爐的掌院玉令溜達出去。

穿過池塘棧道,奚絕踩著一地桂花跑到那幽靜小院。

盛焦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動作,微微抬著眸盯著那枝桂花看,日光從樹枝傾瀉而下打在他半張臉上,宛如刀削斧鑿的冰雕。

哪怕烈日炎炎也無法將其融化半分。

奚絕背著手走過去,突然抬手將那枝桂花薅下來塞到嘴裡。

盛焦低頭看他,眼神冰冷又無神。

奚絕見他終於看自己了,趕緊抓緊機會衝他齜牙一笑,張揚又得意:“喂,你是悶葫蘆嗎?不會也像讓……讓那個誰一樣修了閉口禪吧?”

盛焦不說話。

“你喜歡桂花呀?”奚絕又跑到他另一邊,哼哼著晃了晃手上的玉令,“可惜啦,就算再喜歡也無濟於事了,溫掌院有令,讓你從此處搬出去,隨便住哪裡去。”

盛焦視線落在那枚「溫」的玉令上,終於有了反應,伸手去拿。

——他右手近乎折斷,不知疼地微微一蜷。

奚絕兩指拎著穗子,讓玉令不住搖擺。

盛焦手捏了個空,眸子輕輕一動。

像是冰雕成的人像終於有了一絲人氣。

但也隻是刹那,他麵無表情再次去夠玉令。

奚絕手一晃,將玉令直接扔到盛焦掌心上。

饒是如此,盛焦也不知去合攏,好在穗子掛在他虎口這才沒有掉下去。

玉令散發著雪白螢光,在日光照耀下幾乎微乎其微,像是一道水流似的悄無聲息卷著盛焦的五指蔓延至手腕。

隻是瞬間,盛焦袖子下猙獰的傷處完好如初。

奚絕大概是嫌棄他慢吞吞的,劈手將玉令奪回來,趾高氣昂道:“這就是溫掌院的玉令,你還以為是假的不成?”

盛焦垂著眸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奚絕耀武揚威後,撒腿就跑,邊跑邊叫囂道:“趕緊給我搬走,愛去哪兒去哪兒,否則少爺我天天來鬨。”

這人敢不畏奚家權勢把他扔湖裡去,這種不講理的命令肯定是當耳旁風的。

奚絕的心虛和愧疚瞬間煙消雲散,將玉令隨手一扔,高高興興去找酆聿玩了。

諸行齋極大,奚絕和酆聿逛了一整日都沒能將一半逛完,約好明日下學後再一起溜達,奚絕趁著夜往住處走。

白日裡陽光和煦花團錦簇,奚絕隻覺得好玩。

但夜深後拎著一盞小燈孤身在密林中趕,才十三歲的半大孩子膽子還沒芝麻大,畏懼地左看右看,唯恐出來個厲鬼惡獸把他給吞了。

奚絕害怕地嘟嘟囔囔:“這是天衍學宮,連酆聿的厲鬼都不能進來,自然不會有其他妖魔鬼怪,不害怕不害怕。”

嘀咕半路,眼看著住處就到了,奚絕立刻拔腿就跑。

但是剛從參天大樹轉了個彎,餘光一掃旁邊的池塘,奚絕嚇得瞳孔一縮,差點尖叫出聲。

夜深人靜,水麵泛著絲絲縷縷的白霧,鬼氣森森。

一身黑衣的人站在岸邊,幾乎同黑暗相融,詭異得讓人頭皮發麻。

奚絕呆了好一會,嚇飛出去的神魂才重新化為白霧飄回腦門上。

他壯著膽子定睛看了看,才發現那人是盛焦。

奚絕都沒力氣生氣了,無力地想:“這人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做什麼呢?”

他往後看了看,發現不遠處的桂花院門緊鎖。

奚絕心中一咯噔。

這個鋸嘴葫蘆……不會是信了自己白日裡那些胡言亂語,真的搬出來了吧?

這也太好騙了!

奚絕見盛焦單薄的身體似乎都盈了薄薄一層霜,莫名有些心虛,他悄摸摸地順著池塘棧道走上前,打算和他說幾句話。

皎月懸掛天邊,周遭彌漫寒霜和丹桂的香甜氣息。

奚絕走到盛焦身後,彆扭地盤算該怎麼說,足尖剛剛點到盛焦三步之內。

突然。

一道天雷突然從盛焦垂在手腕的天衍珠上迸出,直直朝著奚絕而去。

盛焦偏頭冷若冰霜看他。

不對,或許冰霜都比他有溫度。

奚絕嬌生慣養,從未同人交過手,乍一被攻擊,腦子根本沒有反擊和躲閃的經驗,當即毫無準備,被擊得往旁邊一歪。

一旁正是冰冷池塘。

奚絕:“……”

此處空無一人,盛焦又是塊木頭,就算自己掉到水中淹死,他恐怕看也不看一眼。

奚絕十指胡亂一抓,想要穩住身體,卻四周空無一物直接抓了個空。

完了。

他心想。

恰在這時,盛焦眉頭緊皺,渾身顫抖,猛然不受控製溢出一道靈力。

——並非是天衍珠的森寒冷酷,而是宛如春風溫煦,輕輕在岸邊結了霜的草上一掃。

凍得蔫噠噠的草倏地一晃。

深秋寒霜下,竟顫顫巍巍開出一朵小黃花。

花開的刹那,被冰封的七情六欲三魂七魄像是掙紮著回魂,盛焦虛無枯槁的眸瞳輕輕一縮,突然神使鬼差地往前伸手。

做出這個動作後,他自己也愣了。

千鈞一發之際,奚絕下意識薅住盛焦伸來的手,用儘全力死死拽住。

但他往下摔下去的衝勢太大,將猝不及防的盛焦帶得往前一踉蹌。

“噗通”!

兩人一齊摔入冰冷水中,咕嘟嘟沉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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