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脫胎換骨(1 / 2)

反派修為儘失後 一叢音 21395 字 3個月前

靈級術法並非一日兩日能徹底掌控。

晏聆那晚對著半月紋水鏡使了半天解法,並未覺得哪裡有問題,隻隱約感覺識海中某種禁製似乎鬆動一瞬,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強行壓製下去。

晏聆蹙眉,見天都亮了,隻好將半月紋水鏡收到袖子裡。

今日要和諸行齋其他人外出曆練。

自從有真實的記憶起,晏聆隱約知道“雷聲”必定代表著某種東西,但卻不解其意。

直到這次曆練。

獬豸宗執正將那個惡貫滿盈的罪犯就地格殺。

碧空如洗,晴空萬裡之下,竟然響徹一道震耳欲聾的雷鳴聲,震得晏聆當即懵住。

刹那間,晏聆對著水鏡給自己施得靈級術法的解術蟄伏一日後,像是被這道雷聲作為引子猛地引得轟然在識海炸開。

被偽裝的虛假記憶和認知像是被火焰焚燒的紙張一寸寸消失,露出本來麵目。

晏聆茫然睜大眼睛,呆呆看著遠處血肉模糊的屍身,徹底愣住。

兩行淚水簌簌從那張虛假的臉龐滑落,但他根本沒有察覺,依然直勾勾盯著那猙獰血痕出神。

雷聲。

原來代表的是死亡嗎?

刹那間,作為晏聆的記憶鋪天蓋地的席卷識海中,包括最後昏睡前那兩道雷聲。

晏寒鵲、朝夫人……

年僅十三歲的孩子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以一種最殘忍的方式接受雙親早已慘死的事實。

衝擊力太大,他像是個木頭傀儡似的懵了許久,直到盛焦快步而來一把將他擁在懷中,手死死捂住他的眼睛。

眼前好像張牙舞爪的怪物似的猙獰血痕消失,腦海中卻頭痛欲裂宛如無數根針刺穿他的頭顱,痛得他渾身痙攣顫抖。

桂香包裹著他。

晏聆呆傻許久,突然發抖著雙手死死抱住盛焦嚎啕大哭。

他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將這些年對詭異記憶的無所適從、時不時想要自戕毀掉體內靈級相紋的頹喪、父母雙逝的崩潰痛苦全都發泄出來。

這是他縱容自己最後一次的脆弱慟哭。

盛焦僵硬著的手輕輕抱住他。

晏聆哭至精疲力儘,雙眸呆滯地枯坐在那,像是丟了魂似的一動不動,任由旁人怎麼喊都沒有回應。

溫孤白匆匆前來,瞧見他這副模樣隱約知道了什麼,安撫好其他受驚的少年後,將晏聆帶回天衍學宮。

晏聆渾渾噩噩許久,每次聽到雷聲便會逃避似的走魂。

好像脫離了軀殼,那些痛苦悲傷就能消逝。

自此後,晏聆逼迫自己重新戴上“奚絕”的麵具繼續活著,沒有讓奚家任何人看出破綻。

“尋到奚家的天衍地脈……”晏聆像是在決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似的,支著下頜看著外麵的雨百無聊賴地想,“我就金丹自爆,徹底毀了天衍。”

“不對。”晏聆很快就推翻這個念頭,“等元嬰好了。”

金丹期修為對尋常修士來說極其強悍,但對於天衍相紋的中州世家來說多如鴻毛,就算自爆也會被人阻攔。

他如今才十三歲便已是金丹期,用不了幾年便能結嬰。

「閒聽聲」雖然隻有聽到萬物聲這個雞肋的能力,但終歸是靈級相紋,對尋常人來說窮極一生都達不到的程度於他而言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隻要他想。

深秋已至,桂花盛開馥鬱香味彌漫整個諸行齋。

晏聆眸中無情無感,不再害怕生死,不畏懼環伺四周的虎狼,也不擔憂前塵未來。

將一切能舍棄的全部拋諸腦後,他已沒什麼能失去的。

晏聆安安靜靜聽雨。

門扉處盛焦突然從煙煴雨霧中撐傘而來,少年人身形正在疾長,前幾個月合身的衣袍已小了不少,他微微將傘抬起,和窗欞處的晏聆對視上。

晏聆的瞳孔倏地睜大。

剛才那一瞬間同奚家同歸於儘的勇氣瞬間被擊散,他茫然又近乎帶著一絲隱秘的怨恨看向盛焦,嘴唇發抖地輕動,問他。

“你來做什麼?”

為何要這時過來,硬生生讓他的無畏帶上一重枷鎖。

盛焦一怔,停在門口處猶豫半晌,突然轉身想走。

晏聆冷眼旁觀,看著盛焦離去的背影,心想:“這樣才對。”

這世間沒什麼能讓他牽掛留戀,隻是相識兩三年的同窗罷了,連好友都算不上,憑什麼要成為他的枷鎖?

那一瞬間,晏聆的心瞬間被困在更深更重的枷鎖中。

隻是盛焦的身影突然去而複返,將傘一丟快步走到窗欞處,把手中已經被他掌心溫暖裹得滾燙的珠子放在窗欞上。

晏聆愣了愣,困惑眨了眨眼。

盛焦並不看他,而是注視著用他所有繼續挑選買下的幾顆漂亮靈珠,嘴唇輕動,低低發出幾個彆扭的字。

“禮、物……”

晏聆一呆。

乞巧時盛焦就想將這幾顆珠子送給晏聆,隻是那天晏聆突然走魂,整個諸行齋雞飛狗跳,而後晏聆又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成天魂不守舍頹然消極。

盛焦一拖再拖,竟然直接拖了一個多月。

晏聆罔知所措:“我的……禮物?”

盛焦點頭:“生辰。”

乞巧生辰時的禮物。

晏聆呆呆看盛焦許久,才伸手將那幾顆靈珠捏在掌心。

珠子被盛焦捏得溫熱,落在手中像是一股暖流彙入晏聆心尖。

今日是八月二十八。

晏聆真正的生辰。

晏聆盯著那珠子看著看著,突然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盛焦抬頭看他。

晏聆越笑聲音越大,笑得嘴唇都在發抖,微微顫了顫卻什麼都沒說出來,眼眶通紅也沒有淚水流下,他隻是大笑。

盛焦卻覺得他在哭。

“多謝。”晏聆將靈珠捏在掌心,仰著頭朝盛焦笑,“我很喜歡。”

盛焦不懂晏聆的情緒到底為何這樣,想問卻也不知道怎麼問出口,隻是抿著唇站在那。

年少的天道大人根本沒多少積蓄,買來的靈珠也是便宜貨,若是在平常肯定會被高高在上的小少爺大肆嘲諷一番,然後再勉為其難地收下。

盛焦寧願晏聆譏諷他一頓,也不要像現在這樣笑得又瘋又難過。

晏聆收下珠子,將眼尾上的水痕抹去,笑嘻嘻地道:“盛焦,往後每年八月二十八,你都送我禮物好不好?”

盛焦不懂為何不在生辰送,但他一向不會和晏聆爭辯,隻是點頭。

“好。”

冰冷堅硬的枷鎖化為繞指柔。

晏聆突然覺得一直活下去還算不賴。

秋意漸濃,幾個月後悄無聲息下了一場初雪,年節將至。

天衍學宮放了假。

晏聆本想在天衍學宮住著不回奚家,但又擔心奚擇會發現端倪,隻好慢吞吞地收拾東西回去。

這些年奚擇不帶對他警惕,晏聆還是擔心自己靈級術法已解的事能被他看出來,便自己給自己下了個無關緊要的暗示,披上奚絕的紈絝“偽裝”離開天衍學宮。

隻是行到中途,發現中州城的主街熙熙攘攘,那是冬至前在布置街道,火紅燈籠和燭火全都換得嶄新。

晏聆孤身走在熱鬨大街上,不知何處是歸處。

恰在這時,耳畔突然聽到一道潺潺流水似的熟悉聲音。

晏聆對聲音極其敏感,愣在原地想了半晌才迷迷糊糊記起來……

這聲音,似乎是那晚在晏月身上聽到的。

阿月?

晏聆立刻撥開人群循聲去追,但是街道上人太多了,多得讓晏聆厭煩。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晏月似乎正在遠去。

晏聆踉踉蹌蹌地用力撥開人群,任憑他怎麼努力都隻能感覺到那潺潺流水聲越來越遠,最後徹底消失。

“阿月!”

晏聆怔然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失魂落魄。

他本以為晏月也像父母一樣被奚擇殺了,沒想到竟然還活著?

晏聆踉踉蹌蹌地走到一處無人的街巷,後背靠著牆頹然站著,勉強支撐著清醒沒有徹底崩塌。

人還活著就好。

隻要活著就一切都有希望。

人群中聲音太過嘈雜,晏聆卻聽不到自己想要的,腰背一寸寸彎下去,嗚咽著捂住耳朵,不想再聽。

突然,一道尖銳的刺耳聲響徹耳畔。

那是鋪天蓋地的殺意,哪怕晏聆堵著耳朵也被震得渾身發麻。

晏聆猛地垂下手偏頭去看。

就見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孩子腳步虛浮,手中握著一把破舊的刀,身體毫無靈力卻滿懷怨恨地朝晏聆衝來。

他想殺了晏聆。

晏聆當即一呆。

愣神的功夫,那孩子已經衝到麵前,將鈍了的刀尖直直刺向晏聆的心口。

晏聆猛地一垂手,五指握住臟汙的刀刃,硬生生攔住那人的刀。

耳畔潺潺泉水聲再次傳來,裹挾著扭曲的怨恨,聽來像是波濤洶湧,恨意滔天。

晏聆的五指全是血痕滴滴往下落,不可置信。

“阿月?”

晏月正在死命將刀往他心尖捅,聽到這個名字微微一愣,怔然抬頭看來。

晏聆手指一顫。

果然是晏月。

三四年不見,晏月身形消瘦,渾身臟汙像是流浪許久,本來軟糯乖順的小臉上全是恨意猙獰。

晏月抖著手厲聲道:“你是奚家人!”

奚家人,全都該死。

“不……”晏聆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落,他將刀鬆開,突然一把將臟兮兮的晏月死死抱在懷裡,哽咽道,“我不是。”

晏月被抱住,隻能用刀胡亂在他身上劃,撕心裂肺道:“你是!你是奚絕!”

“我不是我不是!”晏聆身上全是血痕,卻根本置若罔聞,抱著晏月精疲力竭地落著淚,“我是師兄,我是晏聆……”

晏月猛地僵住,嘴唇發抖道:“可你……”

小小的少年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懵懂好騙的孩子,他拚命搖頭掙紮著想要推開晏聆:“你是奚絕,你這張臉……”

晏聆雙手死死抓著晏月的肩膀,滿臉淚痕地近乎乞求道:“我是師兄,阿月你不認識我嗎?這張臉……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變回去,對不起我不知道……”

被世間唯一重視的人質疑,強撐許久的晏聆終於徹底崩潰,他抖著手去抓自己的臉,好像想要將那張被強行戴上去的“假畫皮”給撕下來。

隻是臉上被他抓的全是血痕,卻根本無法改變那障眼法。

“我不要這張臉!”晏聆終於失控,痛不欲生道,“我不要……”

但他卻不知道如何變回去。

變成晏聆。

晏月呆呆看著痛徹骨髓泣不成聲的晏聆,好一會才雙腿發軟地跪在地上,茫然道。

“師……師兄?”

晏聆的臉幾乎被他抓毀,但障眼法卻強橫地將那傷勢痊愈,露出那張“奚絕”的臉。

袖中的水鏡落在地上,晏聆無意中瞥見再次變得完好無損的臉,險些直接瘋了。

“我不要當奚絕!”

晏月呆呆看著他,突然撲上前一把將晏聆抱在懷裡,製止他再次去毀自己的臉。

“師兄,師兄……”

年幼時遇到事隻知道找師兄哇哇大哭的孩童,此時卻像是個兄長似的將幾欲崩潰的晏聆抱在懷裡,臟汙的小手輕柔地撫摸著晏聆的後腦勺,輕聲呢喃。

“師兄不怕,師兄不害怕,阿月在。”

晏聆渾身一僵,抱住晏月失聲痛哭。

“對不起對不起……”他哀痛欲絕,隻知前言不搭後語地拚命道歉,“對不起阿月,我不知道要怎麼變回去,我想變回去但我做、做不到,我錯了對不起……”

晏月抱著他輕輕地道:“不是師兄的錯。”

晏聆將臉埋在晏月脖頸,嗚咽道:“我……我害怕,我好害怕。”

晏月:“不怕,阿月在呢。”

晏聆終於將這些年積攢的痛苦在這一場痛哭中宣泄出來,像是尋到歸處似的死死抱著晏月,失魂落魄地坐在那,一動也不想動。

晏月帶著歉意給晏聆處理身上的傷口,同他說這些年的事。

“……藥宗的婉夫人將我帶回去醫治,但我想來找師兄,就偷偷跑出來了。”

晏聆視線一直跟著晏月轉,看著他一身臟汙,迷茫道:“吃了不少苦吧?”

晏月大概是太久沒笑了,乍一笑起來全然沒了年幼時的乖巧,帶著點僵硬生澀,卻努力哄師兄開心:“沒有呢,一點都不苦。”

晏聆沒說話。

晏月給他處理好傷口,將晏聆散亂的發理好,輕輕道:“師兄,我們之後要怎麼做呀?”

晏聆一愣。

他本來是想一直偽裝到化神境,再尋到天衍靈脈直接金丹自爆毀了奚家天衍。

但晏月還活著,這條路自然走不通。

晏聆舍不得晏月一個人在世上。

晏聆想了許久,突然道:“獬豸宗。”

“什麼?”

“獬豸宗一向持正嚴明,奚家惡貫滿盈……”晏聆道,“我們尋去獬豸宗,必定能尋個公道。”

晏月疑惑:“能行嗎?”

奚家現在如日中天,晏月根本靠近不來奚家人的邊兒,聽說下任中州掌尊便是奚擇。

獬豸宗真的會還他們公道?

晏聆也不確定,事到如今隻能賭一把。

晏月無條件信任師兄,既然說要去獬豸宗那就去,他扶著晏聆站起來,又從地上撿起那塊半月紋水鏡遞還給他。

晏聆不想再看到鏡子上那張臉,搖頭不要。

晏月隻好自己收了起來。

晏聆不敢將晏月置身危險中,便先安置好晏月,孤身前去獬豸宗。

整個十三州隻有主宗才會喚“獬豸宗”,分散在各境的分宗則叫“懲赦院”,晏聆本來想用“奚絕”的身份直接去獬豸宗尋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