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躁的心情不知怎麼的就被安撫了下來,像是被注入了一杯清水,滋潤了枯竭的心臟,他揚起唇角笑了出來,一雙鳳眸亮的驚人:“這場戲,我們一定可以拍到最完美的。”
越辭點頭,簡簡單單的說了三個字:“我信你。”
說著,人已經從攝影棚走了出去,身上的衣服在傾盆下雨之下,不過片刻便已濕透,他就像是毫無所覺一般,穩穩地站在山坡下麵,一動不動。
方中規的聲音適時的響起:“各就各位,開始!”
……
拍戲流程一般不是按照劇本順序,而且現將能拍的,集中在一起拍完,不能拍有特殊情況的暫時擱置等待處理,也就導致了眼前這種情況的發生,《楚明帝》的大部分劇情已經拍完,劇本軋到中後期,而前期的一場關鍵轉折戲,卻始終沒有過。
昔日寵冠後宮的貴妃娘娘因為遭遇陷害被帝王誤會,打入冷宮受儘磋磨,最受帝王寵愛的皇子楚源也因此被牽連發給到貧瘠的領土生活,眼不見為淨。
楚源在前往封土的路上接連遭遇刺殺,險死還生,好不容易活到目的地,才知是苦難的開頭。貧瘠到鬨災荒的土地,百姓民不聊生,地方官員不作為,楚源重新燃起鬥誌,不僅是為母妃沉冤昭雪,更是為這一方百姓博取生機。
他天性聰明而心性善良,很快就折服了一批能人為自己所用,勵精圖治殫精竭慮,很快就做出了不錯的成績,就在他意氣風發的時候,卻從京城傳來了貴妃娘娘自儘的消息。
楚源崩潰,不顧帝王下達的“不經傳召不許回朝”的命令,執意回去見母妃最後一眼,三天三夜累死了多匹馬,到了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卻被告知:
“宮中說娘娘是自縊身亡,但娘娘對殿下始終放下不下,又豈會就此撒手人寰,這分明是有人故意謀殺了她用來打擊殿下!
但陛下不在乎,他隻嫌娘娘自儘晦氣,甚至不允許娘娘葬入皇陵,命人在娘娘去世當天在皇陵旁埋上一個小土堆,不設神牌不享祭祀!”
不設神牌不享祭祀,何其狠毒!
楚源聽到這話的時候,幾乎當場昏厥過去,卻還是硬撐著一口氣前往皇陵,不見母妃絕不死心。
今天要拍的,就是這一幕。
……
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帶來陣陣鈍痛,身上的衣服全然濕透,像是紙片般緊緊的裹在身上,身邊隱約還能傳來隨從的呼喚聲,楚源搖搖頭,充耳不聞,踩著搖搖欲墜的步伐,走上高高的山坡。
“殿下……殿下,快回來!”
“快去那邊看看,四處分開尋找殿下!”
近乎嘶吼的呼喚聲,被暴雨聲儘數吞沒。
很快幾個群演便功成而退,冒著大雨炮灰攝影棚,還來不及抱怨幾句,就被身旁的人捅了一下,往山坡那邊一看,頓時一驚。
這場戲極為關鍵,是楚源性情大變的轉折點,象征著他從一個正義感十足的善良少年走向心性扭曲的複仇之路。
經曆了大雨的山坡又高又滑,越辭走在上麵,不需要刻意去演那份艱難,就一定跌跌撞撞的栽倒在地,肩膀砸在石頭上,尖銳的疼痛蔓延開來。
他咬咬唇,不語,掙紮著站起來,繼續往上走,幾步過後又是身體一個踉蹌,不得已單膝跪地來支撐下滑的身體。
一道刺目的閃電劃過,清晰的照亮了山坡上的身影。
墨色的長發,白瓷的臉頰和身上的戲服均被汙泥染成土黃色,修長白皙的手指扣著地上的淤泥往上爬,雙眼通紅充血,嘴唇蒼白,下唇被牙齒咬出深深的齒痕,看起來格外的狼狽不堪。
但即便是這樣,他依舊不肯放棄,沒有親眼看到母妃的遺體,他又豈會就此罷休?
“轟隆隆——”雷聲震耳欲聾。
眼見著他爬起來,幾步又重重跌倒在地,不肯罷休的再次攀爬,在淤泥裡打著滾的爬,旁觀的眾人看在眼裡都不禁捏著一把冷汗,生怕他一個不注意就此滑到山坡底下,前功儘棄。
太拚了,也太真實了,這樣的慘烈哪裡是可以演的出來的,簡直就是重現兩千年前曆史上真實的那一幕場景!
終於……越辭爬上了山坡,同時身體也重重的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他仰著頭,任由暴雨砸下來衝刷著臉頰,火辣辣的刺痛反而讓逐漸模糊的意識變得清醒。
司明修攥緊的手微微放鬆,終於……結束了,在他幾乎難以深受的要提出終止的時候。
“多長時間了,他們拍了多長時間了?”
遠遠地,有人小聲的在問,聲音輕的完全不會讓攝影機捕捉到。
“32分鐘,現在正好八點了。”有人答,看著遠處削瘦的身影,目光充滿了敬畏。
像他們,在雨裡待了不過是對方的一個零頭,都覺得難以忍受,這半個小時的時間真是難以想象對方是怎樣堅持下來的。
什麼叫演員,這才是演員!
導演喊“卡”,就在所有人鬆了一口氣,以為可以就此打住的時候,卻再次出現了令所有人震驚的對話。
越辭將額頭的碎發往後一推,目光和不遠處的方中規對視著,搖搖頭,態度很淡定,聲音也很淡然,但說出的話卻像是一個驚天大雷,劈在所有人的耳朵裡:
“不行,情緒沒有完全釋放出來。”
方中規目光深深的看著他,攥緊了喇叭的手微微放鬆,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好,我們再拍一次。”
瘋了吧,這還不夠?
這倆瘋子到底想要什麼效果!
“不行!”司明修臉色漆黑,率先出言阻止:“不能再拍下去了,越辭的身體前不久才生了一場大病,他熬不住的!”
生病?什麼時候?
方中規愣了一下,他竟不知道有這一回事,這麼想著,目光已經轉向越辭。
“我沒事。”越辭搖頭,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已經走到了山坡下麵。
要說暴雨也是有好處的,一身的淤泥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就被衝刷的乾乾淨淨,不需要換服裝就可以重新開始拍。
他還有興趣想著這些小事情,拍了拍喝飽了雨水而現在格外的沉重的戲服,道:“重新開始。”
司明修抿唇不語,看著他堅定的不容拒絕的神色,再看看方中規同樣固執的模樣,隻覺得在麵對兩團木頭疙瘩,完全的不動腦不思考後果,執拗的隻對準的眼前的目標,犧牲再多也在所不惜。
“明修,如果你有旁的意見,等拍完戲之後我們再談,但是今天這場戲,必須拍到最好。”
越辭這樣說著,司明修卻幾乎要爆出粗口,他現在的意見就是不想讓他們拍下去,事後再談還有什麼用!
但是越辭的態度很堅定,再也找不到從前任人為所欲為的怯懦影子,根本容不得他來自作主張,司明修在心裡深深歎了口氣,手下的藝人不爭氣會被嫌棄,但太爭氣也會令人頭痛。
最終,他還是退了一步。
再次重拍,再這樣的惡劣環境下,眾人暗地裡竊竊私語,目光在方越二人之間來回打轉,既驚又怕,還帶著大寫的服氣,瘋成這樣,不服不行。
NG的聲音不斷響起,越辭在山坡上摔了一次又一次,卻次次都固執的爬起來繼續拍,到最後連身體都在不可控製的顫抖,對山坡充滿了心理性的恐懼。
手腕上的傷是不知在什麼時候被石頭劃破的,鮮血滴下來落在泥地裡隱而不見,劇烈的疼痛令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在這一刻,他終於將所有的情緒毫無保留的釋放了出來。
扣著地麵的手在收緊,充血的眼球帶著不甘與仇恨,在這一刻攀登到了登峰!
“過!”
隨著導演的聲音響起,越辭坐在地上,和不遠處的戰友四目相對,唇角綻放出滿意的笑容,伸手,微微收攏,大拇指向上。
方中規心裡一顫,所有的辛苦和焦急都在這一刻化為了極致的滿足,他唇角微勾,正欲站起來朝對方走去,突然瞳孔緊縮,臉色大變。
就見越辭終於筋疲力儘的倒了下去,身體後仰,倒在了一個男人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