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寢(1 / 2)

蘇蘿是軍區醫院負責102病房的護士, 今年三十歲了,淩晨六點過來查看情況,就發現給家屬留宿的病床上擱著一個小嬰兒,驚得揉了揉眼睛, 連忙確認旁邊病人宋明月的情況, 看宋明月一切正常,這才鬆了口氣, 開始叫外麵守著的士兵進來看。

蘇蘿先聯係醫院嬰幼兒科問有沒有走丟的孩子, 那邊說一切正常, 不放心又去查了一遍,掛了電話蘇蘿才朝衛兵說, “這太稀奇了,我就住在隔壁, 壓根什麼動靜也沒聽到,你們也沒聽到麼?”

異能學校每天會輪流派六個人過來守在這裡,和醫院的護士也熟, 看著病床上放著小孩,全都驚異又茫然,他們確實什麼動靜都沒聽到。

而且這小孩太奇怪了,拳頭都還沒展開, 但是不哭不鬨的,粉嘟嘟的長得過於精致可愛。

繈褓是那種幾十年前幾百年前用的樣式,紅豔豔的牡丹大花,捆法也是那種怕小孩腿長不直死死捆著捆得硬邦邦的捆法, 但是因為小孩粉雕玉琢的,窩在裡麵襯得越發瑩潤可愛。

目前還尚未確認這個孩子到底有沒有危險,也不知道來曆,但在場的人看了沒有一個不喜歡的。

“這是哪家的孩子啊,這麼可愛,怎麼舍得隨便扔了。”

“羅護士,有張紙條。”

就插在繈褓的夾層裡,露出一個角來,剛好能被人看見,蘇蘿忙拿起來看了:

【此女乃陳清雪轉世,吸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國之棟梁,望諸位悉心照養。】

蘇蘿還沒說話,其它幾個異能者就先氣起來,“這誰這麼缺德,敢拿陳上將的名字做文章,上報吧。”

對這個孩子也就喜歡不起來了,六人立即把這件事上報給了趙毅,非得要查出來是誰在做鬼不可。

有人能在六個中級異能者的眼皮子底下潛進病房,還做了這樣的惡作劇,這件事不算小,唐仕群接到電話的時候還在睡覺,聽了電話一下子就從床上彈起來了,臉都沒洗就奔過來了,趙毅也是。

接著是年方黨,然後三個大老粗急匆匆趕到醫院,就圍在了一張桌子前,盯著上麵已經被蘇蘿換上嬰兒裝的小嬰兒。

衣裳是粉色的,怕清晨風涼給她帶了個兔耳朵帽,眼睛大大的,黑黑亮亮,懵懵懂懂,蘇蘿逗一逗她,就咿咿呀呀的回應,聲音軟糯。

幾人都是老光棍,沒孩子,學校裡就算收了有異能的小孩,也有專門的保育室看管,他們也沒工夫管,帶到他們麵前的,都是那種軍姿筆直的。

這小孩還含著奶嘴,牙都沒有,感覺一捏就碎,實在不知道怎麼互動。

唐仕群沒用手碰,撐著膝蓋彎腰半蹲在桌子前,和她對視,“你是清雪麼?是的話就點點頭。”

實在是這孩子太可愛了,他都開始相信這是陳同誌了,在某些方麵來說,唐仕群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了,前兩天不還乾掉了一隻變異得有公交車那麼大的豪豬麼?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年方黨好笑,抱著手臂站著,覺得唐仕群是瘋了,但還是忍不住跟著看這小孩的眼睛,希望她就是,畢竟陳清雪犧牲的時候,才有二十一歲,她一直在為國家和人民的安全忙碌奉獻,還沒等到太平安康,也沒好好休息過,就離開了。

為這事,他們誰心裡都過意不去。

小孩懵懵懂懂的,也不怕生,就在桌子上爬來爬去,趙毅防著她掉下去,朝滿臉失望的唐仕群無奈道,“異能手冊上寫得很清楚,清雪也說過,自爆後沒有生還的可能,查出來誰做這樣的惡作劇,得判刑,先采點血液去做DNA對比,然後發布照片,就說找這孩子的父母。”

趙毅看了眼監護室裡還昏睡著的人,“在沒有結果之前,也不要跟明月提起這件事,給了希望又失望,才是最難接受的,不破不立,段醫師說必須讓他接受清雪的死亡,過幾周就會安排手術,強製喚醒他。”

唐仕群點點頭,“紙條給我,我拿去做一做筆跡鑒定,看看能不能把人找出來,也不能排除這孩子是被偷來的拐來的。”

可這孩子是在太可愛太乖了,誰家舍得扔了。

年方黨蹙眉,“很可能真是偷來的,當心是犯罪分子彆有用心的計劃,能自由出入這裡,本身就很不同尋常,監控什麼也沒拍到,幽靈一樣。”

那倒是,九州現在是最安定防禦係統最完善的國家,發布會後這幾年,不斷有外籍人員湧進來,雖然帶來了外資企業、經濟發展的紅利,但是彆有目渾水摸魚的肯定也不少。

唐仕群點頭,“那待在異能學校和部隊都不合適,在找到她父母之前,我先帶回國安局吧,我們那有小姑娘,也有夫人,比較適合照管孩子。”不知道為什麼,他直覺這孩子是個好孩子,所以在確定她是否危險之前,在不損害集體國家人民利益的前提下,他就想照顧她。

趙毅:“…………”說實話,他也直覺這孩子不錯。

年方黨,“…………”其實最近部隊裡事情也不太多,萬一真的是陳同誌呢。

唐仕群問了下宋明月的情況,知道他還是老樣子,歎了口氣,抱著孩子回去了,臨走唐仕群又忍不住問了一句,“萬一真是陳同誌,明月也有點慘啊,媳婦變這麼大了,還得再先養大,額————”

這腦回路,不愧是專注搞間諜的,趙毅搖頭,“要真是,那就是奇跡,是好事,小點有什麼關係,人還在那裡。”

唐仕群就點點頭,“等明天看手術情況。”

“下個月中州留城會爆發第一場末世自然災害,雖然已經提前搬遷了居住人口,但是為防止萬一,我和年方黨得過去隨時待命,明月這裡你這邊就多照看一下了,我們今晚就出發。”

唐仕群點頭,抱著孩子抖了一下。

趙毅看得皺眉,忍了忍還是咳了一聲道,“你彆這樣抱,你這樣抱她會不舒服,手下去一點,小孩骨頭軟,你得防著她前後仰——”到底是異能學校孩子多一些。

唐仕群果然見小孩臉都被憋紅了,忙聽取意見換了個手勢,“嗬嗬,我知道了,我走了。”

“走吧。”

等人走了,年方黨就突然開口,“趙隊你覺不覺得你挺適合成家的。”

趙毅搖頭,看看後麵還躺著的人,“算了,現在世道不太平,彆禍害人姑娘了,走吧咱們。”

強行刺激喚醒對人有一定傷害,但比起躺著長睡不起然後身體機能垮掉逐漸變成植物人或者死亡,還是讓人醒過來的危害小一些。

手術很成功,段都安始終沒有同意給宋明月注射能讓他失去記憶的治療劑,哪怕姚安安再三堅持。

姚安安都追來醫院了,段都安煩不勝煩。

姚安安是不達目的不罷休,“雖然清雪是個好同誌,但是明月就不應該和清雪結婚,他配得上更好的女孩,清雪就不是一個好妻子,不應該結婚,現在她走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應該讓明月忘記過去,然後重新開始,開開心心高高興興的。”

段都安和宋唐一起長大的,對姚安安可是非常了解了,他是個醫生,平常對待病患都很耐心,脾氣很好,但真覺得這位女士真讓人倒胃口。

二十年過去了,她還是一樣自私,“首先,忘記,還是不忘記,明月會自己決定。”

其次,憑什麼,是陳同誌舍命救了你兒子,你應該感恩,去給她掃墓,而不是在這裡叨叨叨,做一個母親之前,先學會怎麼做一個人,你人都不會做,硬要當什麼母親——

拜托真的彆再給老英雄丟臉了。

段都安是真的有一肚子的話想吐槽,也但不想對著姚女士說,一來並不想教姚安安做人,二來也不想多費口舌,說再多都是沒用的,這個女人要是不自私,也不會鬨得兩個老革命二十年不來往。

段都安直接往療養院打電話,簡單明了的說了一下情況,然後把電話遞給姚安安。

然後裡麵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罵,姚安安隻怕這個祖父,不一會兒就潸然淚下了,“我是明月的媽媽呀,他那樣躺著奄奄一息,我心疼——”

姚清明是覺得這個玄孫就是被姚家人養廢了,自私自利的東西,臉黑著,話自然也不客氣,“你恬著臉衝什麼媽媽,當年你一走了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就已經失去做母親的資格了,想當媽,自個兒重新生去,你也彆生了,生出來也就是你個玩具,高興了,好養活了,是兒子了,不高興了,受不了了,說扔就扔了,彆禍害人,明月有你這媽,我這當祖父的,二十年沒臉見他,現在人給你三分笑臉,那是孩子大氣,你蹬鼻子上臉,還有點自知之明麼,當初讓你走動走動,不是讓你認親的,人,要懂得感恩,要有點臉皮,老頭我今兒就把話擱在這裡了,你再插手明月的事,再說一句清丫頭的不是,以後你就彆姓姚了。”

姚清明說完啪地一聲掛掉了電話,氣得是真想撅蹄子,那陳清雪是什麼人,是一個為國泰民安赴湯蹈火的好同誌,這些年乾的事沒一點私心,國家發給她那點津貼,全都投在了孤兒院上,現在在犯罪分子手裡遭了不測,他擱在這療養院裡幾個月了心裡都還悶得慌,還時時怨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沒法給孩子們遮風擋雨了,安安說的那是什麼話,什麼玩意,真是讓他又失望又生氣。

這樣的人,配當什麼母親,也不配有明月這樣好的孩子。

姚清明想想就氣,打電話叫了兩個勤務兵進來,“你們去軍區醫院,一定把姚安安‘請’出來,立刻送她出國。”留在這攪混水,耽誤明月恢複身體,他看著也氣不順。

兩個勤務兵就應聲去了。

姚清明坐著自己氣了一會兒,拿了手杖,去墓園了。

電話不是外放,但聲音特彆大,軍區醫院又出了名的安靜,老爺子中氣十足,話說得鏗鏘有力,真是一點情麵也沒留,連段都安都有些目瞪口呆,不過心裡確實有那麼一點解氣,畢竟明月和清雪,都是他非常喜歡的兩個孩子,又生活坎坷付出良多,哪一個,他都不希望有人隨意埋汰。

“爺爺——”

電話啪地一聲掛了,姚安安保養得像二十多歲的一張臉慘白慘白的,搖搖欲墜,胸腔起伏了兩下,直挺挺就倒在了地上。

姚家大小姐從小順風順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裡受得了這個,當場就暈過去了。

段都安忙叫了兩個護士進來,先找間空著的病房,把人弄進去,辦公室裡又清淨下來。

空氣都乾淨清爽了。

段都安看了看牆上的掛鐘,起身去看宋明月。

人醒了,但是呆呆坐著,眼裡空洞洞的。

段都安坐去床邊,給他掖了掖被子,“醒啦。”

看這樣子明明就是知道清雪的事了,段都安沒提清雪的事,就說了點彆的,“餓了不,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給你做去。”

宋明月腦子裡嗡嗡嗡的,聞言就機械起轉過頭,回道,“想吃段叔煮的粥。”

肯說話就是好事啊!段都安喜出望外,立馬道,“等著等著,你現在呀,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你叔叔我,都給你弄來!等著,我這就去,你好好休息。”

宋明月點頭,嘴唇掀動,“謝謝段叔。”真的謝謝,謝謝為他做的努力,可是,真的太難了,太難了,他太想清雪了,他覺得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等著他,他要去找她了,他從沒為清雪做過什麼,也沒儘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和義務,他就是看這個世界的東西都厭煩,看人也厭煩,看誰都厭煩,厭煩所有的一切,甚至呼吸著空氣都難受。

很窒息,喘不上氣來。

流吧,流吧,流得乾乾淨淨的。

醫院廚房裡食材不對,段都安想著這小子是久病,得熬一點溫補的,就打算去買點桂圓,車開出去不到一公裡,心裡就有點不安,走了一截把車停靠在路邊,然後給蘇蘿打電話,“小蘇你看一下,明月還好不好,窗戶關了沒有,他情緒不穩定,得多注意——”

蘇蘿探頭看了一眼,看得見宋明月好好的躺著,睡著了,就點頭,“好好的。”

段都安這才稍稍安了些心,但因為實在不放心,買東西的時候也速度飛快,都後悔自己出來了,交給勤務兵不就好。

接到電話的時候段都安剛停好車,魂飛魄散了,東西扔了就往樓上飛奔,簡直恨不得把這臭小子拖起來打一頓,不就是喪偶麼!有什麼大不了的!過了這個坎不就好了!臭小子臭小子!

白色被子底下全是血,一大片一大片浸在被褥裡,有一部分已經乾涸了,應該是從醒來就割了,段都安氣紅了眼,“這臭小子!什麼情況了!——”

蘇蘿臉色發白,“我每次進來換吊瓶都檢查好東西一樣不少,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鑷子,都能割斷動脈,嫌不夠還往心臟上捅,他硬是一聲不吭一動也不動,睡著了一樣靜靜躺著,人休克了,血才從被子上沁出來——”

她知道這裡躺著的是誰,也理解痛失愛人的痛苦悲傷,在醫院工作,見慣了生離死彆,但像宋明月這樣一聲不吭連眼淚也沒流一滴,冷靜得不像話的自殺者,她還是頭一次見,太可怕了,“已經送進手術室了。”

段都安衝到玻璃窗外頭,看著裡頭宋明月的身體在電擊搶救下壓一下彈一下,然後心電圖還是沒反應,心急如焚,飛快地套上無菌服,進了手術室,朝宋明月喊,“你瘋了麼,問都不問一聲就去死,要清雪真不在了,我不攔著你,你死了也是解脫,但是她還活著,現在是植物人!植物人你懂麼?就是一輩子都需要人伺候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的!久病床前無孝子,她要一輩子醒不過來,你覺得誰能照顧好她!她用性命救了你,變成現在這樣,你能做的就是去死,讓她做無親無故的活死人麼!”

電擊還在繼續,段都安看得見他胸口上的刀口,這小子是真狠呐,真狠呐!

“主任,他已經死了。”

“段醫師,他已經死了。”

段都安手都是抖的,朝手術醫生大吼了一聲,“繼續!繼續搶救!”

段都安踢了床一腳,氣急敗壞,“那你就去死,清雪也是倒黴,嫁了你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躺床上,沒人照顧沒人理會—”

醫生們都不忍再看,主刀醫師繼續給他做複蘇按壓,誰都知道這是宋明月,是為國家做出無數貢獻,救下了千萬公民的天才少年,也知道他妻子是誰,是軍人,是烈士,兩人的精力和血汗,灑在了九州的每一片土地上。

“繼續。”哪怕各項數據已經宣布病患腦死亡,哪怕做著的是無用功,但做著,就覺得還有希望。

“你他麼快醒過來!真讓清雪自己在那躺著麼!禽獸!”

“滴——滴——”

心電儀極其有規律的響動了兩聲,大家都呆了一呆,段都安一四十歲的漢子,當場就哭出來,他娘的,宋明月真出了事,他何止是對不起宋家,對不起宋軍國……

主刀醫師立刻回過神來,“繼續縫合傷口。”

誰也沒敢問段都安陳清雪是不是真的隻是變成植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