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讓她驚駭,卻對此時的情況並無益處。
幾息之後,繁鳶看去。
縱然醜陋,但身為世間僅存的一隻祟鬼,耳目體內含有的滿是純粹的祟氣。
伸手,繁鳶啟唇:“你累了。此後便當吾兒的養料,陪它降世,好好歇著吧。”
察覺到她的意圖,耳目鬼麵上頓時露出懼色。
它的身軀縮動,駭然恐懼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還有用!”
繁鳶垂下眼眸,偏首,“哦?”
“縱然莫清嵐可以操控祟氣,但我知道……我知道該如何對付他!”
……
九淩宗的傳送階在山上漸漸成形,與穀中入口遙遙相望,其中散發的氣息叫人極為心悸,也讓穀中之人都神思不定。
一切風雨欲來,隻欠東風。
如蘭淆所言,‘諸仁’是假的,夫人被蒙騙震怒,猜測到他所帶來的妖丹和攝魂鈴都是假物,便也不對殷蔣所做之物期待,即便是他求見也無暇顧及,府邸上下密不透風,與穀中的一切隔絕,沒有半分訊息傳出。
時間慢慢過去,直到第二日。
清晨,洪玄便麵色匆匆,神態嚴肅地趕了回來。
見到莫清嵐,他立即行禮,聲音沉道:“主人。”
莫清嵐看來,“怎麼?”
() 洪玄眉宇沉沉道:“臨海道亂了。”
他此話出,花慕晴立即上前,“發生了什麼事?”
洪玄看向她,“昨天夜裡,臨海道凡人各家的祖輩牌位不知被何人遣送至各家門口。”
莫清嵐眉首立即皺起,“什麼?”
“而且不單如此,一夜的時間過去,凡人們醒來便說昨日他們的先祖托夢,說——”洪玄聲音停頓,“說佛聖像是聖尊降下分身所破,意欲懲戒花家與臨海道對聖人不恭,在夢中他們都遭遇酷刑,如今醒來憤恨不過,糾集成群,準備上山,將石劍撬碎。”
這句話落,頓時所有人都麵色大變。
花慕晴更是神色急劇變化:“胡鬨!聖尊的石劍分神蘊含無數靈力,凡人之軀怎麼可能能撬碎!”
沈向晚也道:“九淩宗現在正在以石劍為陣眼做傳送階,去撬石劍,乾這種事的人,怕不是為了毀掉陣眼?”
蘭淆在莫清嵐身後道:“看來是此前我們見過的,花寂行樹體身後的那些怨氣。”
莫清嵐眉心沉沉,幾息間下了決定。“先去看看。”
佛聖像的山上,此前佛像被毀之後花家便陷入了混亂,故一直無人修繕,看起來尤為破敗。莫清嵐他們趕過去的時候,佛聖殿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凡人。
他們神色各異,無不怒火滔天,有幾個甚至已經上前,揮動鍬具,準備動手。
花慕晴胸口急劇起伏,再忍不住,立即上前:“你們做什麼?!”
卻尚未站定,一隻圓壺便忽然砸了過來,從她的額間擦首而過,碎在地上。
圓壺其中皆是透明的水,還存有殘損的花枝枯木,親手製成,無數次紛發,花慕晴自然能認出來。
——那是無根水。
額頭上的血順著臉頰流下,花慕晴怔了怔,旋即難以置信抬頭。
砸她的人是一介小兒。前幾日夜深領取無根水的時候,他還尤為歡喜,親昵地稱呼她為‘仙女姐姐’,現在卻臉上滿是恨意。“你這個殺人凶手,真的敢來!”
聲音落下,無數的人看了過來。
他們的臉上神色各異,臉上卻都是和小兒一樣的厭恨,咬牙切齒道:“花家主,我們凡人素來信任你,在花家隻對你唯命是從,到底是哪裡讓你不滿,讓你在賜予我們的水中下毒?!”
他們的斥責猶如當頭一棒,花慕晴臉上青白,眼中頓時陷入了迷茫,“你們說……什麼?”
“彆裝了!祖輩不會騙我們,而且小帆的父親就是喝了昨天你給的無根水,今天早上就沒了命。”
“祖輩說你給的無根水裡下了藥。”
“你根本不是效忠於花家、效忠於佛聖!”
凡人的嗬斥聲越發激烈。有幾人麵露猶豫,卻因為昨夜的噩夢飽受折磨而心悸,不敢為她出聲。
花慕晴直愣愣地看著這些曾經對她滿懷笑意的臉,一瞬間感覺如此陌生。
“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們胡說什麼?!”花慕生走到
花慕晴前麵,滿眼怒火。
他將欲斥罵,花慕晴卻臉色發白,低道,“沒事,現在最關鍵的是讓他們先喝下無根水。”
花慕生看著她,氣急敗壞,滿眼皆是恨鐵不成鋼。“他們愛喝不喝,是生是死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他這話出,原本就對花慕晴不太信任的人臉上變得更加抵觸,“果然如此!”
“他們姐弟二人,估計早已經與花家離心。”
臨海道的凡人拒絕喝無根水,那‘夫人’就會變得更加肆無忌憚,花慕晴喉嚨滾動,彆無他法,隻能看向在她身後的莫清嵐。
卻也就在此刻,一股濃鬱不詳的氣息忽在不遠處出現,莫清嵐有所發覺,轉首看去,便看到了從地麵蔓延鑽出的樹木軀乾。
樹乾枝椏茂盛,濃密的枝椏之後,掛著無數迎風搖晃的牌位。
沈向晚麵上露出警惕,握劍道:“花寂行?”
花寂行的身體早已經被肢解,如今在眼前的,該不是他,而是耳目尋找到的新的軀體。
這麼快便恢複過來,是夫人所為?
莫清嵐遙遙看著,神色不明道:“看來耳目大人,還沒有吃夠教訓。”
軀乾之上很快出現一雙赤紅的眼眸。
他與莫清嵐對視,眼中深處滿是忌憚與畏懼。
在此處的凡人看到他的模樣卻不為怪,他們此前見過花寂行,自然將他認成了花家的先祖,不但不害怕,還像看到主心骨一樣往他身後縮去,“先祖,我們為您找到花慕晴這個叛徒了。”
他們特意設局,是為了引蛇出洞!
花慕晴聞言神色變得更是蒼白,素來堅強的眉宇沉下,眼中滿含受到背叛的失望。
視線看向他們,耳目蒼然的聲音道:“做的好。”
“先祖,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們紛紛道:“先祖明示,否則祖輩的怨念不消,我等也無法安心。”
耳目聞言卻冷笑了一聲,神色透出幾分冰冷,“——接下來,當然是讓你們,去地下陪你們的祖宗。”
那些凡人本就站在離他極近的位置,聽到此言後反應不及,麵上的錯愕未出,便被忽然從地上卷起的藤木翻身卷到了身後的山下。
隨著幾道惶恐的叫喊,花慕晴麵色震變,再顧不得什麼,立刻旋身追去。
花慕生也急道:“姐!”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耳目嘲冷地笑了。“迂腐的蠢東西。”
藤木的聲音在耳畔咯吱咯吱作響,耳目的視線又回到莫清嵐身上,聲音不清道:“聖君大人,你的所作所為,也不想讓你的夥伴們知曉吧?”
“夫人特意讓老夫前來邀聖君做客,不知大人,可願意給個麵子?”
沈向晚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頓時笑道:“你們的麵子值幾兩錢?這一副鴻門宴的樣子,師兄怎麼可能會去!”
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而耳目卻目光一眨不眨,死死盯著莫清嵐,似乎篤定一
般,等著他的回應。
時間幾息過去,莫清嵐抬起眼瞼,笑了笑,卻道:“好。”
沈向晚一愣,“師兄?”
莫清嵐的情緒不清,抬腳往耳目的身邊走去。而在他踏出一步之後,身邊的少年卻忽然抬手,將他的手腕牢牢握緊。
莫清嵐一頓,蘭淆便在他耳邊輕歎。“仙君。”
少年的聲音低啞:“你第一次離開我,便靈台的怨氣不寧,第二次離開,便受傷中了毒。這一次,不走了,好不好?”
莫清嵐頓了頓,抬起眼眉看來,嘴唇輕動。
蘭淆凝望著他,好像束手無策,無奈地笑了笑,垂然低首。
而也就在此刻,原本靜然無聲的石劍倏地發出一道嗡鳴的劍嘯。
莫清嵐神色莫變,立即轉身看去,蘭淆卻似無意,偏首,擋住了他的視線。
劍嘯聲越發尖銳,天地隨之變動。
耳目發覺什麼,顯然未曾預料,眼眸駭然睜大,立即抽回身體的軀乾逃離。卻一道劍光追去,冰魄的寒意從劍身蔓延,幾息之間,便將此處寸土與碩大的樹藤全然冰封。
塵埃散去,紅衣之影出現在石劍消散的原處。
沈向晚心臟鼓動,抬首看去,瞳孔劇縮。
空氣中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洪玄上前,畢恭畢敬地垂首半跪:“聖尊。”
聖尊。
莫清嵐的視線錯過蘭淆的身影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袂,指尖陷入毫無知覺的冰冷。
蘭淆察覺他的異常,喉結滾動,“隻是一道沒有靈識的劍影。”
像是在回應他的話,紅衣冰劍的人影並未停留,出現幾息之後便身影化為一道流光,從此處離開,往‘府邸’飛去。
泠光的出現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按照常理,石劍在感應到斬消過的疫鬼祟氣才會有反應,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聖尊卻忽然降世。
是因為耳目嗎?
待他走後,氣氛極為沉默,沈向晚看向變成冰雕的耳目鬼,又看向府邸的方向,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聖尊來了,那一切問題便可以迎刃而解,甚至連九淩宗弟子都不必來了!
就這麼想著,他轉首看向莫清嵐,而觸及到人比起毒發更為恍惚蒼白的神色之後,忽然想起什麼,他的麵色微怔。
前世師兄於浮世海受九淩宗率眾門圍堵而被捕,在被九淩宗牢獄囚禁之時,唯有一念便是見到聖尊。
但最終相見之後,卻冰劍穿心,至死方恨。
於他而言,師兄或許是躲避、厭惡。
……那對聖尊呢?
指尖的冷意漸漸消退,莫清嵐神色複回,看向眼前之人。“方才,我有些不適,抱歉。”
蘭淆一直看著他,直到莫清嵐神色如常,才‘恩’了一聲,“鞭毒雖然已解,但仙君之後還是要好好調息才是。”
莫清嵐移開視線。
“穀中恐有動亂,
我們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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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中府邸,佛神像無悲無喜的注目著眼前的一切。
凶悍的靈壓轉瞬將至,周遭的草木樹藤眨眼間被摧枯拉朽之勢翻起,巨石崩裂之聲巨響。
飛沙走石之中,一道紅影出現,天地因之變色。
四聖之首的聖尊,天下唯一一個半步飛升圓滿至臻的修士,即便是一道劍體分身,也有著常人無可抵禦的威壓。在此處駐守的花家弟子甚至未曾提劍,便已經匍匐在地,臉色慘白,毫無反抗之力。
花家的圖騰旗幟在風中鼓動,破風聲震破耳膜。
篤篤的木魚聲不斷響起,越發急促,非但沒有靜心之用,反而讓人愈發焦急。
便在這一片急促的木魚聲裡,紅影終於停下腳步。
木魚聲戛然停滯,青衣婦人垂首看來,冰冷開口:“是你。”
殿下紅衣,冰劍留痕。
碧青的眼眸微微抬起,錯過重疊的屏風看去。
繁鳶將手放在腹間,磨齒恨道:“聖尊大人何必非要趕儘殺絕。”
“三百年。”低沉的聲音在此處空間乍響。
繁鳶放在腹部的手刹那收緊。
她體內的東西仿佛感應到什麼,忽然開始極為不安地掙紮開來。
繁鳶麵上素白,低聲哄道:“乖。彆怕,沒事。母親會護著你,母親不會再讓彆人傷害你!彆怕……”她的臉上滿是柔色,像極了一位慈母。
腹中的東西在她的溫言輕哄中被安撫,繁鳶慢慢抬首,看向紅衣之人。
“吾實在是不明白,吾與吾兒在臨海道與世無爭,與凡人、修道之人,都可以和睦相處,為何你偏要趕上來破壞吾的一切。”她的聲音極為陰沉。
紅衣人逐漸逼近,繁鳶呼吸起伏,語氣急促,“吾兒並非尋常的祟鬼,他知錯就改,本性純善,聖尊也該知曉!當年它不該傷害凡人,它知錯了,所以它才化為聖醫,想要彌補一切——”
而她話音未落,空氣中一道沉啞的聲音響起:“八頭鯤的妖丹,你意何用。”
繁鳶的身體霎時緊繃。
她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許久,撫摸著小腹,喉嚨滾動:“不過是用於修煉罷了!能做什麼?聖尊,事到如今,吾認命。但在這三百年吾空守在這府邸之中半步不曾踏出,並未招惹任何麻煩,你可以將吾關押,可以將吾封印,隻要不傷害吾兒,吾可以配合你!”
“我找到過他。”
繁鳶愣了愣,她聽不懂眼前給她帶來無可掙脫威壓之人在說什麼,沉浸於自我的世界,近乎執拗地解釋,“吾兒是個好孩子。若非三百年前你對吾兒趕儘殺絕,臨海道的一切都會安好無恙。吾——”
紅衣之人手中之劍終於抬起,濃烈的殺意撲麵而來,繁鳶的聲音戛然而止,疾步後退。
冰魄的寒氣不住蔓延,腹
() 中的存在終於明確感應到什麼,一陣懼怕的翻湧。
繁鳶臉上慘白,但依舊死死護著它,高嗬:“命長蘇!我是你至交之妹,你怎可對我動手?”
她臉色露出笑色,自負擁有把握,“你若敢動我……”
卻話未落,下一秒。
白冰劍帶著蕭殺之意貫腹而過。
繁鳶怔住了。
空中寂靜。
她垂頭看去,好像沒有反應過來。
許久,直到血流滿地,瞳孔忽然泛起難言的驚恐,繁鳶拚死捂住肚子上湧出血液的血口,嘴唇顫抖,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命長蘇垂眸,一雙猶如深淵的眼沒有情緒看著她,似哀似笑,輕輕道:“我找到他的時候,他不識我。”
玄武大堂、幽冥鬼域,失去心神的人違背一切消殺生息。
浴在一片血海,目光空洞看來。
不認識任何人。
無法分辨一切是非。
“你、怎敢?”
話音落下,白冰劍迸出更濃烈的氣息,將那股不該存在於世的東西徹底絞殺。
準備好的一切都徒勞無功。
甚至未及反應,腹中所有的生息就眨眼間消弭。
玉碎之聲乍響。
繁鳶大腦陷進了一片空白。
“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她聲音喃喃,雙目赤紅,忽然抬首,淒然厲喊:“你又殺了吾兒,你又殺了吾兒!”
命長蘇沒有任何情緒。
此刻一道不知從而處而來的鐘聲倏地響起,仿佛昭示著什麼,回音動顫。
“好……好。”繁鳶的聲音猶如含血,腐朽的、偏執的恨念集結成濃鬱的怨氣忽然在她身後出現。
她鬆開雙手,莫名仰首大笑。
“你不給吾兒活命的機會,”
繁鳶陰鬱至極,滿是恨念看來,道,“——那吾也要讓你與吾一樣,嘗嘗至親之人消失的痛苦,命長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