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祟峰一連幾日皆有連綿不絕的小雨。
正值霜降初臨,原本秋爽的氣息漸漸被摻雜著冷意的冬風取代,高峰林立不勝寒,往往晨曦枯葉掛霜,夜晚就成了垂墜的冰晶。
殉祟峰下一連幾日都有人守著,或是沈向晚、或是匆匆趕來的薑行淵,或是擔憂他的其他弟子。
強行突破元嬰之事讓人極為震驚也驚駭,知曉莫清嵐修道天資上限的各峰峰主與長老都扼腕歎息,而不知道的,光光‘元嬰’二字,便讓他們窮極一生,聽言更是難言敬畏。
一時間峰下車水馬龍,都在屏息等著這位百歲之下突破元嬰的聖君恢複出現。
第五日,原本在莫清嵐體內的嬰丹裂口已有愈合的趨勢,食飲饜足的初生嬰丹終於舍得將另一方鬆開,蜷縮在一角消化接收來的真元。
嬰丹回體,許久,命長蘇才睜開眼睛。
不同於少年偽裝而成的模樣,他的眉宇壓下了生澀,多添幾分高高在上無人可近的鋒利。
身為如今大陸的第一神尊,命長蘇的容貌無可挑剔,他年輕出世時曾被戲傳為‘第一美人’,但隨著時間過去,這個稱呼在多年沉威之下早已被眾人的尊敬與畏懼湮滅,隻餘那一抹眼下紅痣可以依稀窺得幾些故往的明豔。
卻就是那一副無人敢輕易招惹與質疑的麵容,此刻卻眸若遠岱微明,沉欲無聲,無可掙脫。
時間幾息過去,直到窗外霜落,震鳥驚飛,長久沒有動靜的人才忽然驚醒,碧眸微動,有了知覺。
命長蘇喉結上下輕滾,起身,彈指間門窗敞開,溫熱延綿的氣息此刻終於不在溫鄉流轉,有了宣泄的出口,刹那間從屋內滌蕩開來。
獨屬於半步飛升之人雨露之後殘存的靈息猶若恩惠,屋外靈蝶爭先飛舞,琉璃蒼蘭無聲息綻開,附近的生靈也紛紛趕來,一個又一個爭搶奪食。
很久,靈息散去,四周才恢複平靜。
而就在這一片寂靜中,門外忽然出現幾息響動。命長蘇發覺看去,便一眼看到了彎起劍柄無聲息往裡窺探的白冰劍。
他眉宇皺起,冷淡道:“不準出現在他麵前。”
卻話出,素來磁性低沉的聲音莫名染了難以形容的喑啞,命長蘇一頓,不再開口。
白冰劍看起來極為委屈,劍體敲了敲門框,無聲反抗,落下了滿地的白晶。
命長蘇作勢起身,白冰劍一驚,被幾次“殘忍”對待後自然不敢再試探,立即將所有的委屈收回,彎曲的劍身直立,轉瞬就沒了影子。
“……”
看著它的影子遠去,命長蘇才垂落眼眸。
因為嬰丹轉好,榻上靜睡的人眉目疏朗,睫若鴉羽,臉色恢複了以往的血色。
在初時,青年其實幾欲清醒,但都被強行按下了神識,如今嬰丹開始療傷,元神也隨之陷進了封閉的沉睡,這才徹底消去了清醒的知覺。
盯著人許久,命長蘇慢慢抬手。
卻尚未觸及,想起莫清嵐刻意的躲避,抬起的手肘輕頓,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此刻屋外風起,天邊暗沉,察覺晚風卷來微冷的氣息,他起身關窗。
而剛走一步,感覺到腕間出現的牽製,命長蘇神色微怔,立即看過去,變看到昏睡之人的額間冒出了一道小小的白團。
白團閃了閃,牽製著命長蘇手腕的靈力鬆開,轉而探向他眉心的紫府——那是修士嬰丹儲存的位置。
命長蘇一頓,幾息困惑,垂聲道:“你吞的真元還有許多。”
聽到他的話,白團的光芒變得有些暗淡,好像失落。
元嬰之後,嬰丹便是修士的元神。它的模樣與莫清嵐如出一撤,更具有幼態,並沒有自我意識,隻懂得憑借本能喜歡或是抵抗,如今正抱著自己的手臂蜷縮,可憐巴巴地低著腦袋,往主人體內沒去。
空氣中響起一道微不可聽的歎息。
一股微冰微冷的氣息出現,原本回去半截的小白團動作一停,立馬看了過來。
冰體的嬰丹浮現在空中,扭頭看向自己的主人——卻還未及反應,便被小白團抱了一個滿懷。
原本歸於平靜的氣息又生漣漪。
命長蘇喉結輕滾,眼睫顫動。
白團蹭了蹭出現嬰丹的臉頰,顯然極為喜愛,而冰體的嬰丹亦未拒絕。
年長又心存愛慕的天性讓命長蘇的嬰丹對白團極為縱容,眨眼間便將它擁進了懷中,嘴唇極為自然地觸在了白團的額間,仿佛問語。
——“怎麼了?”
空氣中響起一道微啞的輕咳。
他意在提醒,可惜嬰丹們卻並不理會,眨眼的功夫便耳鬢廝磨,難言親近。
早已經是合嬰過的存在,結束僅在半刻鐘內,殘餘的旖旎還未消去,主人們臉皮薄,總喜歡似是而非的掩飾,嬰丹卻憑借直覺行事,不被約束時根本毫無顧忌。
一個元神正在沉睡,一個想要克製,卻徒然無功,結果便是如今的模樣。
命長蘇眼眸微熱,喉嚨發乾,避眸不再多看,轉身離開了屋子。
這次他的離開沒有人再阻止。
屋子中靜悄悄一片。
所幸、也可幸,不諳世事的嬰丹早已饜足,如今隻是單純喜歡這道氣息,並沒有繼續合嬰的意思,連拖帶拽將冰體嬰丹拽進自己地盤後就縮在它懷中安靜了下來。
氣氛又歸沉寂。
若有若無的羈絆雖然癢人,但並未更深,可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