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嵐皺了皺眉。
伏祟堂的分堂在南域已經初具規模,一行人馬不過多時就有了落腳之地。行伶為莫清嵐他們安頓好休憩之處,便立刻去伏祟堂中召集人馬,準備前來覲見。
人走之後,命長蘇踱步到莫清嵐身邊,看著他微凝的神色,開口道:“縱然前幾日爭執,仙君還是極為在意這個師弟。”
莫清嵐的視線從他的臉上劃過,並未看出什麼情緒,啟唇道:“我看著他長大,隻將他當作弟弟。浮世海是溫家都很少前去的未曾開化之境,我擔心他在其中遇到危
() 險。”
命長蘇發覺莫清嵐的解釋之意,輕輕抬眉,無聲勾了勾唇。
“本命令除去精血的主人遇到危險會氣息微弱,還有一種可能是精血主人去了難以讓人窺到氣息的地方。薑行淵雖然在仙君這裡一向意氣用事,但在外行事還算成穩,不會讓自己陷入極危之處,仙君不必太過憂心。”
莫清嵐輕輕頷首,倒未否決,“但願如此。”
他們休息了不過多久,溫家人便匆然趕來。
來者馭馬前來,馬蹄聲與嘶鳴聲混雜,很快到了分堂之前。他們一身玄袍,下馬而行,周身都是一股濃鬱的血腥之氣。為首之人生了一雙飛獸立耳,麵容沉肅,足踏在地麵上,腰間懸掛的血跡未乾,隨著震蕩還滴下一灘濃鬱發黑的妖血。
“聖君大人在何處?”他開口,聲音渾厚,震徹耳膜。
行伶被這滿滿肅殺之氣衝煞,麵色變了變,但還是立刻迎上前,將來者引到了莫清嵐麵前。
“見過聖君,在下溫家第二席子弟,溫城蘖。”溫城蘖沉然開口。
溫家與其他修真勢力並不相同,並不以血脈、族係聚集為族,而是任何妖修皆可拜,但入族之後,席位根據挑戰勝敗更替,極為純粹,以武力為尊。
莫清嵐早有耳聞溫城蘖之名,並不意外,頷首回禮道:“溫大人,久仰。”
溫城蘖凶悍的麵龐動了動。他看起來想要說什麼,但最終沒有多言,聲音洪厚道:“大人想要前去浮世海?”
莫清嵐道:“是。”
浮世海危及重重,素來被溫家列為禁區。
溫城蘖眉首皺起,行伶發覺,趕忙上前,“可是有所不便?不瞞溫大人,如今宗中……”
“沒有不便。”溫城蘖英眉沉肅,沒有表情道:“聖君想去,便去。”
如今的浮世海,可謂狼籍一片。
靠近便有極為濃鬱的血腥味與腥臭味撲麵而來,足上踏過發黑的血水,行伶眉頭緊皺,立刻看向莫清嵐,便看到一身清冷無暇之人銀白的素靴也已經沾上了讓人難以忍受的汙穢。
“師兄……”他不由開口,卻話未說完,便發覺足下一股強烈的氣流出現,再眨眼,彙聚成灘的血水就被那股氣流強行分流,露出了尚且乾潔的地麵,頓時一愣。
下一秒,走在前方的少年便轉首看來,語氣輕淺,“仙君,來。”
莫清嵐一怔,“不必如此。”
“妖獸的血水中或輕或重皆有毒素,此行危機不明,小心為上。”命長蘇輕道。
莫清嵐微微頓首,而走在他們最前方的溫城蘖也看來,目光掃過莫清嵐的鞋履,聲音悶沉道:“確實如此,凡人沒有我等半妖獸體體製強悍,最好不要沾上那些血跡。”
莫清嵐挑眉,命長蘇笑了笑,看向行伶他們,“你們也走這兒。”
話落,他將視線轉回去,伸手握上莫清嵐的指尖,輕微用力,便將人引到了乾淨的路上。
在他們身後跟著的九淩宗、伏祟堂
弟子皆麵麵相覷,互相從各自眼中都看出了難以置信的唏噓,而後也聽從命長蘇的意思,一個又一個像鴕鳥般安靜地跟在了他們身後。
不久之後,跨過那經曆過廝殺血腥味濃稠的地方,他們便到了浮世海的海域。
天空昏暗一片,海水都是極為暗沉的黑色,浮世海沒有任何人煙,出現在此處的皆為沒有開化隻知廝殺的凶獸,天際龐大壯碩的孤鳥淒厲長鳴,讓人無端心悸,心中膽寒。
莫清嵐目光看向與蒼空融為一色的天際,在海域中央逗留,隨後沉下心神感受薑行淵的氣息。
“堂主在這種地方……”行伶不覺打了個寒顫。
須臾之後,莫清嵐睜開眼眸。行伶趕忙上前,小聲問道:“師兄?可有察覺堂主的氣息?”
莫清嵐道:“他確實在這兒。”
行伶頓時迷茫,扭頭四看空蕩蕩的一片,“我怎麼沒有看到……”
莫清嵐道:“在水下。”
“……”
行伶猛地轉頭看來,瞪大眼珠。
浮世海被列為禁區,便可叫人得知其的凶險之處,這陸地上都是凶猛沒有智力的飛禽走獸,那海中的存在更為古老,誰知道有什麼東西!
堂主怎麼會跑進浮世海中?!
他難以置信,聲音乾道:“那我們也要去海中嗎?”
莫清嵐臉色亦有幾分沉然。前世的浮世海並不平靜,日月山的入口在此處現世,驚動了這裡的無數妖獸,凡人、妖獸皆爭先搶後湧入日月山中,有的尚未站定,便被凶獸咬到開腸破肚,慘不忍睹。
根據前世之變,日月山開的時間還有半年,而此時薑行淵卻氣息微弱,莫名身處於浮世海底,這總讓人嗅到幾分不詳又詭譎的氣息。
莫清嵐心中微沉,在他身畔的命長蘇發覺,低聲道:“仙君想做什麼便去,我已經知會堯家,而且仙君走得時候,不是特意去尋了一趟聖尊,聖尊既允你過來,便有所把握,如果真的遇到什麼,不論堯家還是聖尊,都會很快趕來。”
莫清嵐一怔,轉首看去。
命長蘇輕輕彎唇,伸手將一枚串者黑繩的骨珠放在了他的手心,“此珠可以避水,彆太擔心,一切都有我。”
原本浮躁的內心忽然沉澱,莫清嵐眉心輕跳,覺知這種極為異樣的心安感來的莫名,無聲抬了抬眼瞼,將骨珠放回眼前人手中。“我有避水之法,這個你自己留著用。”
話落,轉首看向溫城蘖與行伶。“我先下去查探,海中過於寬闊,其他人等原地駐守,如果遇到獸潮便先退離。”
行伶縱然憂心,但也知曉莫清嵐所言並無錯處,那海中多是暗流,他們修為不濟,下去也是拖累,便聽命行事,並未拒絕。
而溫城蘖卻道:“聖君不熟海域,既然有必須要下海的理由,那溫某便與聖君一道下海探個究竟。”
他這句話出,在他身旁的行伶都有些怔然,沒忍住側眸看了人一眼。
雖說分堂在這裡與溫家相處和
睦,
但據他了解,
溫家的子弟大都是半妖之人,那幾個名列前幾席的更是各有各的脾氣,沒有阻攔他們來禁區就算了,竟然還這麼熱心,要陪師兄一道下去?
氣氛沉默。溫城蘖有所察覺,那張肅穆的臉動了動,開口道:“我以前受傷掉進過海裡,這片海域看起來平靜,卻水下多生暗流,貿然入水,就算是修為高深的人,也很難掙脫。”
“並且我也想知道,貴宗堂主,是如何逃過我等的視線,進到的浮世海。”
他聲音沒有波瀾,直直看向莫清嵐。
莫清嵐也看著他,隨後開口,“那便勞煩溫大人。”
溫城蘖點點頭,看向身後的族人,對方立刻上前,捧來妖族專用的避水草。二人不再逗留,很快入水,消失在了沉沉的海域之中。
世間的一切皆有由來,浮世海亦是如此。‘浮世’之名為‘人間’之意,在古籍記載,在百年甚至數千年以前,此處並不是海,而是古國生存的陸地。
他們進入海中不過多久,就在昏沉沉的海域中看到了陷入泥沙的舊址殘骸。
莫清嵐目光掠過那邊舊址,忽然看到什麼,眉宇一動,卻在此刻湍急的水流忽然逼近,他立即看去,腰間一瞬被收緊,人便被擁進了一道薄冷的懷中。
水域中聲音並不真切,擁著他的命長蘇說了什麼莫清嵐並未聽清,卻目光垂然看去,便看到他方才待過的地方衝湧而來身長鋸齒、雙眼猩紅的海鯊。
它盯著莫清嵐,眼中全然是嗜血的森然感。
而不等它再衝擊過來,一隻手掌就伸來將它的尾骨捏碎,滿臉戾色的將之魚腹貫穿,丟到了一旁。
腥臭的血腥彌漫開來,海鯊掙紮了幾下,失去生息,隨著海水飄走。
溫城蘖發出一道很怪的叫聲,莫清嵐不曾聽過,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血腥會吸引其他的東西過來,我們先走。”
他眼中劃過幾分疑思,眉宇皺起,側眸看向命長蘇,在他的耳畔道:“跟著。”
水流的波浪衝湧,怕他無法聽清,莫清嵐的唇與他的耳廓沒有距離擦過,命長蘇的眼眸霎時輕頓,無聲息的看了懷中人一眼,收緊了握著他腰身的手,很快跟上了溫城蘖的身影。
溫城蘖對這片海域似乎極為熟悉,他們下潛不過多久,他就找到了一塊突出的道台。
道台亦是殘垣的一部分,偌大的圓盤已經被水流侵蝕的隻餘下十之七八,最中央矗立的是一道似龍似蛇的龍柱,溫城蘖靠近扭動獸頭,以圓盤為中心便倏地蕩出一道暗波。
隨著沉悶的響動,圓盤後方轟然出現了一道入口。
轉首示意,命長蘇就帶著莫清嵐進入了其中。
衝湧的水流隨著入口的關合而愈發變小,直到最後消失不見。
二人落在地上,衣物洇濕一片,很快打濕了落腳處乾燥的地麵,莫清嵐看向溫城蘖,神色莫名。
命長蘇站穩後垂眸看去。
似乎因為什麼而一時出神,他身旁之人並未立即驅用淨身術,水流順著臉龐劃落,遇水近乎透白的衣物沾著肌膚,墨發結縷垂在胸口。
眉心輕皺,命長蘇將一道淨身術打進莫清嵐的體內,而後取出一張輕薄的披風披在了他身上。
莫清嵐回過神,看向眼前的少年一頓,低聲道:“蘭淆,我並非一直需要旁人看顧之人,不必如此。”
命長蘇手上的動作滯了滯,但最終還是將披風係死,聲音低沉道:“我大抵忍不住,仙君。”
大名鼎鼎獨身多年的聖尊感情杉杉來遲,積攢了數百年的情緒洶湧又澎湃,但借著少年皮囊才培育出了一點點還未長開的情愫花蕾,已經在克製,再叫他收斂,身後無路,他自難以克製。
莫清嵐沉默了一會兒,視線從眼前人的臉龐劃過,未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