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心魔(1 / 2)

師兄離開後,和光一遍遍地在內心重複,不是她的錯,不是她的錯,這句話已然成為她的心結。

為了避免睹物思人,她拿下了一切和師兄有關的東西,刻意不去探聽任何關於師兄的事跡。

她沒想到,明明躲過了一切,如今卻以這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再見他。

翠色的八哥撲騰著翅膀,盤旋在試煉中的她的頭上,繞著她指指點點。

“九弟,你看見沒?那崽子爆了你的蛋!”

一聲清脆的口哨聲響起,八哥的翅膀頓了頓,飛離她,停在一人肩膀上。

和光的視線隨著八哥,移到那人身上,她呆呆地看著他,內心不斷跳動,抬起腳剛走出一步,又頓住了。

那人背對著她,馬尾瀟灑地束在腦後,其間夾雜著一縷挑染的青色,脖頸上係著一串翎羽,與肩上的翠色鸚鵡的羽毛一般無二。

她握緊拳頭,萬千思緒湧上心頭,紛繁雜亂,怎麼也弄不清明。

他慢慢地挪動腳步,轉過身,轉向她。

脖子上的羽毛數顯現出來,三片、四片、五片、六片……

和光按捺住狂跳的心臟,向前一步,伸手觸向他。

即將觸上的一刻,即將見到他的臉的那一刻,他的身體開始分崩離析,如風吹過後支離破碎的蒲公英,如不可捉摸的鏡花水月。

啪地一聲,被打散了。

和光急衝衝地跑上前,隻能拽住一片破碎的衣角,化作星光,消失不見。

整個幻境到此結束,哢嚓哢嚓,碎成片片的鏡子。

她恍然抬起頭,在無數鏡子中,看到擰起的眉毛,微張的嘴,悵然若失的神情,抬起而不肯放下的手。

李鐵柱待在殿內,沒有同和光一起進入幻境,觀看一甲子前的試煉錄像。

她的神情變化極大。

從淡定從容,到微微有些尷尬的唇角抽了抽,到震驚到難以自製,再到伸手痛哀,最後睜眼時的恍然若失。

他一拍大腿,猛地想起來。

薛孤延主持了一甲子前的入峰試煉,他的影像留在了留影球中。她必定見著了他,怪不得反應不對勁。

殿內的氣氛倏地變了,小弟子們偷瞄大師姐一眼,又趕緊移開眼神,互相對視,不動聲色地搖搖頭,不敢說話。

和光的肩膀顫抖了一會,漸漸平穩下來。

她扭頭,看向他。

李鐵柱覺得,那雙眼裡的波動像海嘯後的水平麵,淹沒了城市,沉重而不可捉摸。

“師父,當年師兄的任務到底是什麼?”

她的眼神有些刺眼,他下意識避開了,撓撓頭,歎口氣,道:“你都接觸不到的隱秘,我怎麼會知道。”

她沒說話,脊背繃得緊直,整個人像拉緊的弦,似乎下一刻就要斷了。

她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轉向小弟子們,恢複平時的語氣,鎮定自若地布置入峰試煉的任務。

小弟子們愣愣地看她,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她是真的緩過來了,還是戴上假麵應付他們。

李鐵柱垂眸,看到一滴滴紅色的血液從她指尖滑落,濺在地板上,開出一朵朵豔色的靡花。她似乎毫無知覺,又似乎察覺到,但是混不在意,仍舊向弟子們說話。

接著,她慘然一笑,一步步邁出大殿。

注視她沉著從容的背影,李鐵柱心裡略感不安,喊住她。

“光啊,你師兄的事兒,不是你的錯。”

她的腳步頓了頓,點點頭,離開了。

一滴滴朱紅的靡花開在她走過的路上,隨著她越走越遠,直至遠去。

和光仰頭,望著萬裡無雲的藍天,不知怎麼,就走到了嗔怒峰的桃花樹下。

午後的陽光火辣辣地曬在頭頂,耳畔傳來撲騰撲騰的聲音,她愣愣神,一隻白色的蝴蝶顫顫悠悠地從耳後飛來,掠過眼前,朝上空飛去。

她定定地看著它,刺眼的陽光穿透樹葉的間隙,射在她眼裡。

瞳孔裡被打上通亮的光點,侵占了大半個視野,白色的蝴蝶在光點四周若隱若現。

和光沒有閉眼,反而使勁睜大,想要追尋蝴蝶的影子。

烈日的陽光刺在她眼裡,刺在腦後,視野一片亮白,一片模糊。

她腳步晃了晃,差點沒站住。

恍恍惚惚間,她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幼時的聲音。

張揚而吵鬨,不諳世事,所以肆無忌憚。

十歲的她在桃花樹下,踮起腳尖,不停地往上跳,張開兩隻小短手,向上抓。

翠色的鸚鵡撲騰著翅膀,飛在她頭頂,配合著她的動作,時高時低,故意戲弄她,不讓她抓住。鸚鵡掩住嘴,尖嘴的醜臉帶著嘲笑,咯咯地諷刺她。

當她蹬得更高點,手伸得更長點,差點打到鸚鵡的羽翼時,八哥嚇得哇哇大叫。

樹上傳來瀟灑不羈的笑聲。

十歲的她抬起頭,如今的她也抬起頭。

越過高大茁壯的樹乾,越過層層叢叢的青翠葉片,越過春意盎然的桃花瓣,第四根樹乾上臥著一個年輕男子。

素白色的衣袍垂下來,她依稀能看見衣角的佛宗紋路,順著紋路向上,他手執一卷公文,公文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朱筆的批案。

公文啪地一聲被合上,衣袍動了動,樹乾搖了搖。

他扭頭,臉朝下。

一陣清風吹過,漫天緋色的桃花拂過他的臉龐。

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酒後微醺的醉意,悉堆眼角。

他的嘴唇微張微合,爽朗的笑意沾在桃花瓣,隨風吹落,吹在她頭頂,吹在她眼裡,吹在她耳畔。

“十妹,跳高點。”

他的尾音稍稍上揚,舌尖勾到一半,刹時頓住,戲謔地繞了個圈。

“師”字轉了個彎,變成了“十”。

這一刹那,和光仿佛和十歲的她合為一體,她揚眉一笑,剛想頂嘴,忽然間陰雲密布,烏雲壓頂,天色暗下來。

狂風怒號,飛沙走石咆哮而過。

一道驚雷從天而落,劈在桃花樹的樹尖,從上而下,擊穿了薛孤延。

他的馬尾散開,披頭散發,血水從額頭、耳朵、眼角流下,一襲白衣登時染成了血色。

意氣風發的他,赫然變成了最後牢獄中的模樣。

他一張嘴,血水噴湧而下,把和光從頭淋到腳。

她驚恐地睜大眼,一屁股跌落在地,滿身血液,跌在血灘中,粘膩的觸感貼著手,抓著腳腕,不斷向上,不斷湧上心頭。

嘶啞沉悶的聲音死死纏住狂風,爭先恐後地鑽進她的耳朵裡。

“你為何要打開鐐銬?”

和光猛地回神,看向瞬息萬變的天空,恍然察覺到她陷入了心魔幻境。

她心神一凜,盤腿坐下,閉眼入定,默念心經。

他的聲音纏繞在身邊,不絕於耳。

一時是朝氣蓬勃的他,蕭蕭肅肅,帶著燦然的笑意。

一時是歇斯底裡的他,嘶啞陰暗,帶著刻骨的痛楚。

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交織纏繞,貼著她的耳朵,打斷她的心經,不停地誘惑她。

她終於睜眼,視野裡映出的卻是滿臉煞氣的師兄。

披頭散發,血染僧衣,鐐銬起舞。

黑雲遮天蔽日,風雨欲來,驚雷滾滾,一道響徹雲霄的閃電直擊桃花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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