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頓悟(2 / 2)

她麵孔驟冷,忍不出罵了一句,“扯你丫的狗蛋。”

要是在現實中,她肯定不敢對西瓜師叔這麼說,但是心魔幻境內,就無所畏懼了。

“光啊,你知道為什麼玩陌刀的小子、藏經閣的師侄、蘭師妹笑得那麼詭異嗎?”和光警惕地看著他,西瓜師叔卻似笑非笑,仿佛不當成一回事。

“他們在笑你啊,至今認不清自己。你享受的不是勝利,而是把他們踩在腳下的那一股快感。”

“彆扯淡了。”

他隨手劃出一麵水鏡,麵對著她,和光看清了自己的麵容,心頭不禁一怔。

為什麼鏡子裡的她有幾分惱羞成怒的樣子?

“被我說中就氣急敗壞了?看來你的嗔怒禪修的還不到家。”他走到她麵前,抬起下巴,俯視著她。

“和光,承認吧,你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你渴望著權力,你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權力、權力!’就像即將渴死在沙漠中的旅人渴望著每一滴水,為此不惜殺死自己的同伴。”

“放你丫的屁!”

他攤開雙手,風起雲湧,大片大片烏雲朝他接連湧來,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手中。

“不是嗎?這種踩在所有人之上的感覺,不爽快嗎?”

“不爽。”

他諷刺地笑,重新問了一遍。

“你敢不敢再說一遍,你不享受站在權力的巔峰?你不享受站在所有人之上的爽快感?”

和光握緊拳頭,冷眼看他。

“享受你麻/痹。”

他勾了勾唇角,臉上浮現出一抹鄙夷與輕視。他突然衝上前,一把扯起她,粗暴扯著她的領口,把她壓到平台邊緣。

她不住地掙紮,卻掙脫不掉,他按著她的腦袋,強迫她往下看。

和光往下看去,骷髏若嶺,屍山血海。

人頭一串串拉結在樹上,人骨堆積成山,人皮肉攬作泥塵,一塊塊、一堆堆,聚集在一起,架起了他們所在的平台,架起了人皮椅子。

這些人頭哢噠哢噠地轉過來,麵對著她,都化成了她熟識的人。

高師叔、唐不功、師弟、蘭師叔……

有些她忘記了名字,有些她永遠都忘不了。

他們都是她登頂執法堂三把手的路上,被她推開刷下來的人。

他們都是她登頂路上的踏腳石,一步步堆出了現在的她!

“通往權力的路上,遍布屍山血海。”

“和光,你做的一切,真的問心無愧嗎?”

“踩在所有人頭上,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們,是不是有一種從心底升起的暢快感?”

……

和光看得一臉崩潰,胸膛不住地起伏。

西瓜師叔輕輕笑了笑,拍拍她的後背,被她一把揮開。

他沒計較,依舊是那麼笑。

“我說過,這些都不是事兒,我中意的是你的野心和狠心。”

她死死地瞪著他,咬住後槽牙,道:“我沒……”

他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嘴唇,噓了一聲。

“這是你的心魔幻境,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心底最深處的所思所想,否認沒有用。你要做的,不是否認,不是辯解,而是堪破它。”

他抬起手指,指了指底下,“堪破他們。”

他指了指他的腦袋,語氣裡帶著些許期待。

“堪破我。”

她隨著他的話,喃喃道:“堪破你……”

“對,堪破我。”

“我最喜歡的便是你爭強好勝的性格,這點像我,我說過無數次,一直沒有變。”

他轉身,悠閒地坐在人皮椅子上,慵懶地撐著下巴,笑道:“你看看我,爭強鬥狠、心黑手辣,明非那家夥說過我無數次,上頭的老頭子也罵了無數次,那又怎樣?”

他攤開手,聳聳肩膀,一臉羈傲不遜。

“執法堂堂主的位子,還不是牢牢握在我手裡。我不讓位,誰敢上前搶,我打得連他媽都不認識。”

“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麼,也不管你以後怎麼做。隻要你能做到我要求你做的,做到三把手的責任要求你做的,你就能坐穩這個位置。”

和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思考他的話可不可信。

“齋戒日已經進行很久了,不要錯過這個時機,來,堪破心魔,堪破我!”

和光閉眼,心神跳出心魔幻境,刺眼的陽光直直衝她而來。

觀邪師叔跟在她身邊,麵露焦急。白衣赤腳的僧人口誦心經,一步一步緩緩行著。

她遠遠望去,嗔怒禪的隊伍早已離開,看不見蹤影。頭頂的佛光越來越亮,菩提佛的雕塑越來越近,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又重新閉上眼,進入心魔幻境。

西瓜師叔依舊瀟灑地坐在人皮椅子上,垂眸看著她,神色淡淡,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著他,狠狠威脅道:“你最好彆騙我,不然我打的連你媽都認不出來。”

他挑挑眉,沒說話,往後懶懶地一靠,左腳搭在右腳上,一副請君隨意的神情。

她咬住牙,最後橫了他一眼。盤腿坐下,靜心凝神,口誦心經,試圖讓自己鎮靜下來。

閉上眼,往事在眼前不斷劃過。

上任三把手後,處理的樁樁件件任務和檔案,刑訊處理過的個個叛徒和邪修,他們的求饒和哭訴,她的無動於衷和滿臉笑意。

她當時的做法,她當時的想法……

越想越深,心頭不禁顫抖,以至於渾身發顫。

不可否認,她確實在享受,享受著手握生殺權柄的豪邁感,享受踩在他們頭上的暢快感。

處理柳幽幽一事時,她與莫長庚合作,強開傳送陣,暗闖大衍宗,劫走了她。趕在封曜下手之前,處理了此事。

這件事有兩點做得不夠好,其一是鬨得太大,人儘皆知,不得不把塗鳴拎出來擋槍。其二是沒注意倆人的戒指,給了季子野兩次機會。

不,還有其三。如果她提前看出此事,強壓季子野回宗門,他是不是就不會走火入魔,修行功虧一簣。

萬派招新時,她同無相魔門的韓修離合作,想要搶占生源。

後來仔細想想,效果雖然不錯,卻著實是一個昏招。

其一,緋聞的立意不夠高,遠遠輸給了萬獸宗的兩族友好合作,給了顧鼎臣嘲笑她們的機會。其二,她們居然把希望寄托在聖賢儒門的報紙上。這麼多年了,她居然沒想到創辦一份萬佛宗的報紙,這件事必須提上日程。

至於王千刃一事,與謝鯤和殘指的交流表明她的交際網絡廣泛,沒問題。

她同王負劍合作,走好了第一步。

但是,當賀拔勢找上她,異界來魂同天極界之人牽扯在一起時,她竟然沒想到賀拔家背後的目的,她的思維還停滯在坤輿界和門派關係的層麵上,不夠高,沒達到兩界關係的層麵。

她自視甚高,以至於想要獨自處理此事。

如果當時直接把鍋甩給明非師叔,強拉他去刑訊王千刃,或許局麵會不一樣。或許明非師叔可以動用他的資源,開辟出一條新的路。

所有的一切整合在一起,歸結於一句話。

和光緩緩睜開眼,長舒一口氣,淡淡地吐出一句話。

“我做得不夠好。”

“嗬。”

西瓜咧嘴一笑,倒是樂了。

“聽你這麼說,可真不容易。”

他不是執法堂主西瓜本人,隻是和光心目中的西瓜師叔,是她心魔的化神。但是,他確是此時此刻最了解她的人。

聽到她示弱認錯的話語,有那麼一瞬間,他感受到了茫然。

在他心中,她犯了錯,不是承認不會認錯,也不會狡辯,而是無視一切叱罵指責,直接動手去補救那個錯誤。直到錯誤改正後,再低下頭來,平靜地看待這件事。

她居然會認錯,天要下紅雨了吧。

哢嚓,天上的烏雲撕破了一個小口子,他的心,心魔的心裂開慢慢裂開一道縫隙,一絲金光透過縫隙直射進來,他不禁捂住胸口。

她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麵無表情地道:“我有野心,我狠心,我認!不然我也不會狠招頻出,不擇手段地贏過那四人,坐上三把手的寶座。”

她乾脆地承認,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原以為,她會先擺出一番道理,闡述野心和狠心的好處,沒想到……

她走到他麵前,一把拉開他。

“起開,我的!”

在他驚異的眼神中,她一屁股坐了下去,坐在一灘血肉上,神情完全不同於方才的惡心和難受,而是一臉坦然的享受。

“爭強好勝又如何?這是我的性格。我比他們強,不該坐在這個位置上嗎?”

“我是贏得不夠光彩,那又如何?贏了就是贏了,成王敗寇,扯什麼瞎幾把蛋。問心無愧?問心有愧又如何?木已成舟,難道我還能把它讓出去?”

“不好意思,就我這爭強好勝的狗屎性格,讓你/媽的讓!誰敢動我的位置,老娘一掌送她上西天!”

“至於當上三把手之後的事兒,我更問心無愧了。我渴望權力,我享受站在所有人之上的快感,那又如何?這是我的性格,操不操蛋由我說了算,管你屁事!我就不改怎麼著?”

心中的裂縫越來越大,耀眼的金光越來越亮,胸口傳來陣陣鈍痛,他卻忍不住笑了。

不愧是他看中的崽子,不愧是他□□出來的崽子,這副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樣子,像他!

他果然沒看錯!

他鼓鼓掌,笑著看她。

說吧,接著說啊,就這麼說下去。

撕裂這天,打破這地,摧毀這個幻境。

撕裂我的心,撕裂你的心魔,來吧,堪破我!

他的唇角忍不住上揚得厲害,惹得她疑惑的眼神,不停地瞟著,她繼續說道。

“你曾經說過,政治家和政客的最大區彆,政客奪權是終極目的,政治家奪權是手段。”

“我決定頂替師兄,不是為了頂替三把手的位置,而是頂替他肩上的責任。這兩者之間的區彆,被你們一混淆,我差點都分不清。”

“手段卑鄙又怎樣?隨便你怎麼說,我既然坐上了三把手的位置,也會做事,扛起這個責任,做出我的貢獻。”

她一掌劈碎人皮椅子。

鮮血四濺,殘肉淋漓。

他一把抹掉臉上的血液,輕輕地笑了笑,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肆意,最終忍不住捂住肚子,放聲大笑。

所謂心魔,是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和貪念。

無視沒有用,它會越來越大。否認沒有用,它會蹦躂得更加肆無忌憚。辯解也沒有用,它會愈加得意忘形。

她要做的,是承認它,盯著它,盯到它渾身發抖。握住它,一把捏碎它!

他的心裂成兩半,不斷掉著碎屑,隻差一點就會崩塌。

佛光直直地刺進他的體內,驅散身體裡的黑霧,所過之處,儘是炙烤灼傷,他的下半身僵住,完全動不了了。

對,就是這樣!

她堪破了!

一時之間,風起雲湧,烏雲沉沉地壓下來。

看著她茫然無措的神情,他朝她欣慰地笑笑,張開雙手,大聲道:“和光,最後一道坎。你堪破了心魔,看破了過去,接下來,你要怎麼麵對自己選擇的未來?”

一道驚雷刺破天際,穿透烏雲,直直衝她而去。

驚天動地,響徹行雲,火光四濺。

她抬起頭,淩空揮出一掌,一隻手掌印劈上驚雷,竟一把劈散了這道毀天滅地的天雷。

底下,屍山白骨不斷震動,混沌黑霧肆意翻滾,仿佛地麵即將裂開。

他的身體搖了搖,不禁吐出一口金色的血。

她晃了晃身體,一腳插進底下,死死抓緊。

這時,烏雲朝四麵散開,一塊巨石擋住了天光,朝她的方向迅猛而來,四下昏暗。

底下的人骨頭不斷地哀嚎、求救、呼喊,有的嚇得怔在原地不敢動,有的嚇得四散逃離。

他輕笑地看她,道:“你要怎麼做?”

她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巨石直奔而來,離他們越來越近,天色越來越暗,他靜靜地看著,仿佛能看到巨石上古老而深沉的紋路。

巨石一壓而下,天昏地暗。

咚——

它停住了。

兩隻白皙修長的手從巨石下伸出,鮮紅的血液從手指間劃過,緩緩順著手腕滴下。

“嗬,我要怎麼做?”

巨石一寸一寸地被抬高,血液一股一股地下流。

喀嚓——

滿是血液的手上,兩根圓潤的指甲反折,粘結著些許血肉落下。

她悶哼了一聲,咬緊牙關,單薄的肩膀上扛住了遮天蔽日的巨石。

“天降隕石,我來扛起這天!地麵撕裂,我來頂住這地!”

他後退一步,胸口湧上一股鐵鏽味,被他狠狠憋在喉嚨裡,往下咽。他笑了笑,道:“是嘛?那他們呢?”

就在這個時候,方才的四人重新幻化出現。

高師叔出現的那一刻,她神色不變。

“輸了便是輸了,滾你的吧。”

高師叔輕輕地笑了笑,隨風飄逝。

唐不功出現的那一刻,她微蹙眉頭,語氣裡帶著些許歉意。

“你的傷,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不後悔。”

唐不功咧嘴一笑,頗有幾分昆侖劍修浪蕩不羈的模樣,他雙手握住高大的陌刀,一把扛在肩上,朝她揮揮手,隨風消逝。

藏經閣師弟出現的那一刻,她沉下頭,細細思索了一會,不緩不急地說道。

“我不覺得我做錯了,其次,你是技術性人才,不適合從政,不適合當三把手,藏經閣更適合你。”

藏經閣師弟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蘭師叔出現的那一刻,她深深地凝視了蘭師叔許久,似乎要把對方的麵容深深刻進腦海裡。

她咽了咽喉嚨,聲音有些哽咽。

“師叔,這是你的選擇,我不覺得我有錯。但是,我覺得慘死不該是你的歸宿。滄溟海的仇,我現在還無能為力。但是終有一天,我一定會幫你報仇,會讓仇人切身體會你當年的痛苦。”

蘭師叔溫柔地笑,嬌俏地轉過身,離開了。

她目視著蘭師叔的背影,沉默許久。

接著,她的眼神移到他身上,平靜安然,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現在,輪到你了。”

他退開幾步,退到邊緣,再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明明就要消失了,他心底卻頗有幾分暢快感。

“最後一個問題,光啊,你問心有愧嗎?”

她噗嗤笑了出來。

“問心有愧?有你媽的愧!快死的人了,還擱這和我玩文字遊戲?”

一陣強風吹過,他渾身搖了搖,跺了跺腳,穩住身形。

“我就是問心無愧!”

她眨眨眼,半空中瞬間浮現底下屍骨的身影,那些在她登頂路上,被她踩在腳下的人。

他們的神情,或平淡,或憤怒,或嫉妒,或恐懼,或猙獰……

她滿不在乎地掃了他們一眼。

”通往權力的路上,布滿了屍山血海又如何?什麼做錯了,做得不夠好,所有的謾罵,所有的指責,全都是事後放屁!站著說話不腰疼!輸了就是輸了,站在這個位置上,沒人會比我做得更好!”

半空中的身影隨風消逝。

砰地一下。

她肩上的巨石爆炸,粉粹成灰,風一吹,如蒲公英一般,飄散在空中。

他仰起頭,烏雲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緊接著,仿佛一雙無形的手撥散烏雲,一束束金色耀眼的佛光穿破烏雲,穿破黑暗,朝他蜂擁而來,照亮了這片黑暗的大地,驅散了這片無儘的混沌。

“我無愧於心,時間會證明一切。”

聽著她的話,他渾身搖了搖,意識漸漸不清醒,眼前也模糊起來。她的聲音依舊在他腦海裡徘徊,有些刺耳,又莫名的悅耳,讓他忍不住聽下去。

腳下一滑,他身體失重,跌落下去,白骨血山在他眼前一一劃過。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卻飄蕩在風中,哪怕跌入深淵,他依舊聽得見。

最後一句承諾,成了捅穿他的最後一柄利刃,一把插進他的胸口。

暖暖的,帶著佛光的神聖和清明,淨化了他。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作者有話要說:唔,大肥章,明天應該能恢複日更了。感謝在2020-07-1500:19:25~2020-07-1523:54: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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